因夏家是文臣,所以往来的也大多是文官家眷,没多少勋贵跟宗室在,镇国公夫人过来,便只好单独给镇国公夫人开了一桌,由婵衣四堂婶闵氏跟七堂婶小何氏主陪。

虽说大概的面儿上过得去,但多少因为镇国公夫人宗室的身份,两人有所顾忌,觉着热络了不好,有巴结宗室的嫌疑,冷淡了也不妥当,哪怕是落魄了的宗室也要比他们这些文官家的家眷尊贵,是以二人说话间,便多少留了几分余地在里头。

但仅仅是这几分余地,便让镇国公夫人如坐针毡,她分明是在帮人家做颜面,无论放到哪儿,这都是好事儿,可却让对方这般小心翼翼,她吃着饭,整个人都变得尴尬了起来,尤其她这一桌还是新开的,席面儿上为了好看,硬是凑了一桌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相陪。

虽说平常这些人都未必有这个荣幸与她一同用膳,但到了人家家里,这样的看人家脸色多少还是头一回。

总之这一顿席面,镇国公夫人吃的不舒坦,身边陪着的人也大都觉得劳心劳力,尤其是镇国公夫人不苟言笑的模样,更是让人觉得她不可亲近,席面上众人的言辞当中便有些畏畏缩缩。

镇国公夫人原就是为打探消息而来,现如今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脸色更加难看,席面上头的气氛就越发的不好。

好不容易挨着一顿饭吃完了,镇国公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起身告辞,作为主陪的闵氏跟小何氏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似是经历过一场劫难似得,彼此相互看看,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怪道说宗室难打交道,我瞧镇国公夫人这一顿饭连个笑脸也没,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闵氏一边儿摇头一边儿叹气,一副感慨的模样。

小何氏笑着睨她:“四嫂这么说可就让我这个木讷的没言语了,族里谁不知四嫂的嘴皮子最利索了,不然四哥家里的庶务怎么会被四嫂子一把抓了?连四哥都说四嫂厉害,现下这般谦虚,又都不是外人。”

闵氏却是叹口气,道:“那是对着家里人,对着宗室哪里能这般不顾忌,你没瞧见今儿镇国公夫人那脸色,难看的哟,我便是说再好笑的笑话,她也不会对着我笑一下,她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儿……”说着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人在左右,用手指了指外院,这才将后半句说完,“你还没瞧出来么?她压根就不是冲着大侄儿来的,她根本就是冲着那位来的,可惜的很,如今谁都想巴上这颗大树,却不想人家愿不愿意,你说这些人,一味的粘上来,便是我也受不了。”

何况婵衣这个不过才十来岁的小丫头,更是烦不胜烦了。

小何氏也是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跟着叹了口气,却也不愿再就着这话题说下去,转到了别的事儿上:“二嫂家真是阔绰,今儿摆宴席就请了两家酒楼的厨子来,都说天香馆的葱烧海参跟鸡茸鱼翅好吃,今儿一尝,味道还真是不错。”

闵氏笑着道:“可不是,这几道菜一上来,我看席面儿上的女眷都惊讶极了,有几个还遮遮掩掩的往咱们身上瞅,想来应该是云浮城里许久没有人家会摆这样正统的流水婚宴了,”她一边儿跟小何氏慢悠悠的往花厅走,一边儿想到了夏世敬在族里继承的那些家业,不由得话又多了起来,“若我说呀,二哥当真是有福气的,虽说小时候吃的苦有些多,但却有个得力的妻族,连带着他自个儿也富贵起来,才有后来族里人的扶持,否则你当今儿他能有钱摆这样的场面?”

小何氏刚嫁过来没多久,一听这话,连忙问闵氏:“四嫂何出此言?”

闵氏笑了笑道:“当年的事儿我也是听夫君说起来才知道的。”

她趁着人不多的时候,一股脑的跟小何氏说了起来,将夏老夫人如何被妾室陷害然后逃出信阳,夏世敬当年如何不受宠,夏老夫人又如何到了云浮,如何跟谢家结亲的事儿俱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夏老太爷病逝在信阳之后,夏家族人因不承认那个妾室之子的嫡子身份,而迎回了夏世敬,这一切缘由都详细的说给小何氏听。

小何氏听着听着,忍不住微微吃惊的张着嘴,“怪不得夏明景会寄住在四嫂家里呢,若是换到我身上,只怕我一刻也容不得他在我眼前晃悠,”说着,又感叹道,“难怪二伯他会有这么多家业,原来竟都是族里人怕他不肯认祖归宗而将夏老太爷的全部家产都给了他,连公中的田产都有他一份。”

闵氏点头:“可不是么,不过若我说的话,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夏明景这孩子看着也不像是省油的灯,虽说在我家住着,在我管制下他不敢有什么违背我的地方,但先前他能害得彻哥儿险些被宗学除了名,这样的心机,可不能小觑。”

两人说着说着,话题越说越偏,花厅里头人来人往,宴席一散,女眷们也大多都告辞回家。

……

外院却是人声鼎沸一片热闹喧嚣。

夏世敬招呼着朝中的几位同僚,因为彼此都十分熟稔了,便毫不客气的打趣起了他来。

“都说谢家豪富,我瞧着肃允兄家里也不相上下啊!”说话的是同为大理寺少卿的李谧,他向来跟夏世敬是沈度的左右手,差事上头也配合无间,虽私底下两人时常较劲,但场面上总是一团和气。

夏世敬脸上不见十分高兴,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这些都是内子安排的,还请诸位大人慢用!”

他一边儿端着酒杯,一桌一桌的敬完一圈儿酒,心里却将谢氏几乎要骂个狗血淋头,她到底知不知道今儿来的都是朝中的重臣,她想给长子颜面,也实在不必摆这样一桌豪宴来给他撑场面,上一次女儿出阁的时候,因为所嫁之人是王爷,没法子,才会将宴席上头的酒食都摆了最豪华的,可这一回他们家娶媳妇,也摆得这样好,岂不是让人说道!

况且这一桌桌摆出去的都是银子!

他向来在金钱上头着紧,也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导致他对于银钱上头总是要更看重些的。可自己的妻子身在富贵,从来不将这些银钱当一回事,花用起来也是大手大脚,比方说这样的宴席上头,她便总是要用最好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越发不喜自己的这个媳妇。

此时正好敬酒敬到了镇国公跟楚少渊这一桌,他看着楚少渊安静的坐在那里,拳头抵着鼻尖,似乎有些不适,连忙俯身问道:“可是哪里不舒坦?”

竟然连敬酒之事都忘了,只担忧的看着楚少渊一人。

楚少渊皱了皱眉,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轻咳嗽一声才道:“不妨事,岳父不必紧张,许是刚才跟镇国公多喝了几杯,才会有些不舒坦……”

夏世敬一听他喝酒,眉头皱了皱,道:“你的伤还没有好,晚晚不是叮嘱过你不能饮酒么?怎么这样不当心?你既不舒坦,还是回院子里歇一会儿吧,左右都是家宴,你也还在病着,总不好拖着这样的伤痛一直忍着,都不是外人。”

说着便吩咐下人将楚少渊搀扶回兰馨院,一副不容商量的口吻。

楚少渊也早烦了镇国公在耳边念叨,他是故意这么说,好让夏世敬开口,这样一来,他就算不得是自持身份孤高傲绝了,而是遵从长辈的吩咐,回去歇息。

镇国公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他却不能出口阻止,刚才已经被楚少渊说是他的缘故才会引得楚少渊身子不适,现下再开口,只怕有人就会怀疑他的险恶居心。

他觉得心里呕了一口气在嗓子眼里,实在是忍得他难受极了。

刚才他不过是关切了楚少渊几句,问他身子可否痊愈了,可否能饮酒了,这样几句简单的话而已。

楚少渊刚才也是神清气爽的,端起来酒杯就与他这个族叔对饮了几杯,可现下却说是他这个族叔在劝酒,这样的话明显是在栽赃,可偏偏他辩解不得。

刚跟楚少渊说道工部的差事上头,楚少渊就脱身走了,镇国公一把将筷子放下,脸色阴沉得像是快要下雨似得。

夏世敬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酒还没敬,镇国公便起身告辞了。

一桌子的人都有些沉默。

夏世敬强忍着心里的不痛快,说了几句玩笑话,这才将场面又打开来。

毕竟是喜宴,谁也不会真的将情绪带到席面上头来。

而楚少渊一回兰馨院,就一改方才病恹恹的模样。

他皱着眉头想着刚才镇国公话里有话的样子,又暗暗的想了想他说的那几句当年的事,越发的觉得他实在不应该这么早就出手。

皱着眉吩咐张全顺去将沈朔风唤了过来。

沈朔风顷刻的功夫就进了兰馨院,便听楚少渊道:“你去一趟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