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听到重重的一声撞击声,陈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内室:“我的姨太太!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大夫!快叫大夫来啊!”
那声闷响撞进了他的心里,夏世敬只觉得心中闷痛,疼的厉害,脚步却颓在外室,沉声让夏冬去请别的大夫。
谢氏皱眉,看着夏世敬一脸的痛惜之色,有股子说不出的萧索,转身进了内室。
颜姨娘头上撞的一大片红肿,整个人已经晕了过去,身上衣衫半展,两条腿上还有鲜红的血迹,看起来凄惨的很。
谢氏沉声道:“将她平放在床上,你们几个去打热水给颜姨娘擦身,不论如何,先将血止住。”
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
外室,婵衣让锦瑟去沏了杯茶给夏世敬,看着夏世敬心神不宁的盯着内室的垂帘,眼中藏着的讥讽一闪而过。
前一世母亲去的时候,父亲只是沉默,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比平时不苟言笑了些,却让她以为父亲也是真心痛惜母亲亡故的。而此刻见到一向平稳淡然的父亲,脸上居然会露出这样担忧的表情,连她都觉得恶心腻烦的紧。
母亲那样好的人,他怎么就忍心这样伤害?
婵衣抬了抬眼,顺着夏世敬的目光,投在那只挂着垂帘的门上,入目满眼都是帘子上百花盛开的富贵,她脸上的神情端和肃穆,双手握紧,颜姨娘……不让你好好尝尝母亲受过的苦,怎么对得起父亲对你的这片心意?
下人们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颜姨娘身下的血终于止住了些,谢氏吩咐小丫鬟将颜姨娘的衣衫穿戴好,又让人移进来两只燃的旺旺的炭盆,将室内烤的暖烘烘的。
不多时,大夫来了,夏冬请来的大夫是在香泽大街鹤年堂坐堂的许老大夫,许老大夫年已花甲,一双妙手曾救过不少的富贵子弟,因年岁太长,才没有进太医院。
许老大夫进了内室,查看了颜姨娘头上的伤,翻了翻眼皮,又把了把脉象,这才道:“无大碍,只是头上的伤重了些,一时承受不住才会昏迷,我开一副方子,好好的将养几日,切记这几日不要见风,也不要忧思太重,不然以后要落下个头疼病。”
说完捏着笔墨,几笔下去一张药方便开好了。
谢氏又问道:“那她的身子还好?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许老大夫听此言,心中对颜姨娘的脉象十分了然,不答反问道:“太太觉得她哪里不妥?”
谢氏看了眼垂帘下面立着的一双白底的朝靴,靴子上的花纹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绣的都是暗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嘴角一抿自嘲的笑了笑,低声道:“不瞒您说,方才我家的这位姨娘身下一直在流血,大家都以为她是小产了,她自个也以为是小产,方才直说对不住我跟老爷,她心思又重,一时想不开这才触了柱,这般的傻,哎!”
许老大夫见她神情低落,屋子里的下人又都一脸关切地直盯着床上的女子,摇摇头,他行医多年,见多了大户人家的纷纷扰扰,这样和善的主母还是头一回见到,忍不住实话实说道:“您家的这位姨娘未曾怀孕,她大约是吃了什么推迟小日子的药,才会有这般的情景,那药不能多吃,若是连着吃一两个月,待身子承受不住了,这几个月推迟的小日子一齐发放出来,可不是跟小产一般么。”
谢氏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床上还躺着的颜姨娘,眼中尽是嫌恶。
许老大夫叹口气,刚掀开门帘,就听见外室传来当啷一声碎瓷声,外室站着的男子一脸的铁青,手指藏在袖口中,整个人显得有些暴虐。
许老大夫是知道这位夏大人的,想到近日流传在云浮城中的流言,忍不住道了句:“老朽年过花甲,什么事都见过,却是近十几年才悟出一句话来,”许老大夫眼睛抬起看了眼夏世敬,“家和万事兴,妻贤夫祸少,有些事,还是得怜取眼前人呐!”
夏世敬猛地一惊,再去看许老大夫,只见到他带着些佝偻的背影。
谢氏从内室出来便见到夏世敬一脸的怔愣,她小声劝慰道:“大夫说颜姨娘头上撞的伤不重,将养几日便好了,我吩咐下人将门窗都关严实了,这几日只要不受风好好的养着,以后便能恢复的跟之前一样。”
婵衣上去扶谢氏,细声细气的道:“颜姨娘这里有父亲,您也帮不上什么,这屋子里血腥气重的很,晚晚才呆了一会儿,就觉得喘不上气来,母亲的身子不好,还是回去好好歇息吧。”
夏世敬回过神,看着女儿脸上毫不遮掩的抱怨,跟妻子掩在眼角眉梢中的疲惫,心里钝钝的痛,妻子似乎从他们相识开始,便一直是这样文静,笑起来总是淡淡的,似乎是含着一腔的水一样温柔,他明明是喜欢颜如雪那般明艳的美人,却无可奈何的娶了她,自此,一颗心就像失了重一样,直到遇见了与如雪有着八分相似的如玉……
是他做错了么?
谢氏拉着婵衣的手,对夏世敬道:“我身子不太舒服,先回去了,老爷若是担心,今天便歇在西枫苑吧,一会让晚晚给您备好晚膳就是。”
夏世敬见她越走越远,心中一慌,几步跟上前去,轻声道:“浑说什么,她这般,我留下又能如何,今日晚膳摆在东暖阁吧,晚晚也留下一同吃。”
婵衣撇了撇嘴,道:“等大哥哥跟二哥哥回来,我们在外间吃,您跟母亲在内间吃,明儿大哥哥就要去比武了,我要好好的准备准备。”
夏世敬想起长子,那副武人打打杀杀的模样,心中不喜,强点了点头。
看在婵衣眼里,忍不住又不痛快起来。
直到吃晚膳的时候,婵衣脸上都没带上一个笑容,这让一同吃饭的夏明辰、夏明彻费了好大的劲儿逗她。
夏明辰说到今日的校练,“我一直觉得萧沛那小子就挺让人头疼的了,如今又来一个萧清,成日里吵的脑仁疼,他们兄妹俩还总喜欢比试,校场里的几样陈设都被他们弄坏了,让萧老将军一顿臭骂,俩人也不知收敛些,今日比试又将萧老将军的黄梨木椅给弄坏了,萧老将军大怒,罚他们一人头上顶着一盆水蹲马步,从晌午顶到我回家还没完,萧沛悄悄跟我说他腿脚都麻了。”
他自个乐了半晌,见婵衣依然面无表情的吃着菜,不由的抓了抓头发,将发髻抓的有些乱。
夏明彻见大哥的话不管用,接过话头来说,“今日在外祖家,翾云表哥被五舅舅打了手心,你们猜是为什么?”
夏明辰见二弟一副神神秘秘卖关子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为何?”
夏明彻清清嗓子,咳了一声,道:“今日翾云表哥跟意哥儿下棋,下了五盘输了四盘,最后一盘虽赢了,却被五舅舅发现他往衣服里偷藏棋子,五舅舅说翾云表哥棋品太差……”
话说到一半儿,夏明意走了进来,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夏明彻看着他就笑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晚膳都快被大哥哥吃完了!”
夏明辰嘴里直嚷道:“你少栽到我头上,我最爱吃的那盘子松鼠鳜鱼被你吃了一半儿,还有晚晚喜欢吃的龙井虾仁也都进了你的肚子,我哪里吃的有你多!”
夏明彻一副委屈十足的模样,“大哥吃饭就吃饭,还老盯着弟弟吃了多少,怕弟弟把哥哥的饭吃了去吗?”
婵衣有些忍俊不禁,她的这两个兄长,总是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一唱一和的哄她高兴。
夏明意的脸上也露出些笑容来,坐下端起碗,心不在焉的吃着饭。
夏明彻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有些不怀好意:“今儿霜云表妹跟你说什么了?还神神秘秘的让我给把风。”
夏明意一惊,抬头看了眼婵衣,见她正低头吃着一颗青菜,青色的叶子衬着红色的嘴唇,漂亮的很,忙辩解道:“霜云表姐说,姐姐好久不曾去府中了……”
婵衣抬头正对上夏明意的眼神,少年的眸子里染上急切之色,见到她看他,瞬间有些慌乱,她垂下眼睑,嘴角挑出一抹冷笑,他在遮掩什么?他太不了解谢霜云了,谢霜云向来直爽,她若是想让自己到谢府去,为何还要二哥帮她遮掩,分明就是有别的事情。
夏明意见到她脸上浮出的冷笑,心里瞬间慌了起来,她总能看透自己,他想到近日去谢府,谢霜云总喜欢堵他,还亲手做了点心给他,他就烦的很,却又不能对她不理不睬。
回来二哥又在她面前这样揭他的短,若是她误会了,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姐姐,我明日……”不想去谢府了。
婵衣歪头看着他,冷笑一声,打断道:“意哥儿有这些闲工夫,不如去西枫苑看看你姨娘,她今日伤了头,看起来不太好,过几日你想见可能就见不到了。”
夏明意一愣,他刚刚就是从西枫苑过来的,姨母坐在床头,额头被包了起来,眼睛也肿的像个桃子,他不知该如何劝起。
府里的传言他不是没听到,只是他不相信姨母会这样做,姨母今日哭的凄凄切切,说府中有人害她,还说让他帮着她像夏世敬求情,他有些不知所措,“姨娘她伤的很重,又刚刚小产,身子很虚……”
婵衣夹菜的筷子一顿,颜姨娘到底有没有脸?
那种药可是她前世从颜姨娘那里才知道的,当时她正在备嫁,颜姨娘用那种药栽赃给她身边的丫鬟琉月,说琉月不洁,含沙射影的将她也指摘进去,后来琉月被乱棍打死,她偷偷塞了仵作银钱,让仵作到乱葬岗验尸,之后才得知琉月是被下了这样的药。
她如今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颜姨娘竟然也有脸一口应下,对谁都说是她自个小产,就连大夫来说了她不是小产,她还这般的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自己下手狠了。
她冷冷开口道:“意哥儿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府里来的几个大夫稳婆都说颜姨娘不是小产只是普通的小日子来了,若非如此,她又何必触柱呢?我们夏府也算得上是有声望的人家了,留着这样的姨娘在府里,旁人还不得有样学样,你为她心疼,可她为了你想过么?你有这样的生母,旁人会如何看待你?”
“不是!她不是!”夏明意豁然起身,拳头紧握,一副暴怒的模样。
婵衣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重生以来所见到的皆是他讨好的笑容,伏低做小的模样,她竟然忘记了他原本的性情,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加上颜姨娘又是他姨母,他帮她说话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看来这一世好好相处是不可能的了,婵衣将筷子放在筷子托上,说了句:“吃饱了,哥哥们慢慢吃吧。”转身便回了兰馨苑。
夏明意精致的眉眼紧紧蹙着,昳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卡白卡白的,他很想告诉她,他的生母不是颜姨娘,而是早逝的宸贵妃,他跟她并不是真的姐弟,可是看到她那双带着寒意的眸子,而两位兄长也在一旁惊讶的看着他,他只觉得嘴里苦涩,不知该说什么好。
夏明辰见婵衣被气走了,怒道:“晚晚怎么你姨娘了?她有什么错?你凭什么对晚晚发脾气?”
夏明彻也忍不住怒视了夏明意一眼,“你怎么搞的?你知不知道你那姨娘都做了什么?先前是砸了母亲给赵姨娘的摆件,今儿早上又往赵姨娘脸上泼了滚烫的热茶,赵姨娘脸都毁了,祖母知道后气的病又重了,下午的时候又闹了这么一出,连母亲都惊动了,晚晚陪着母亲照顾了你姨娘一下午,她今日原本就不痛快,你还这般硬声硬气的斥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