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无言,就这般凝望良久,心曲互通,再多一句亦是多余。

半晌,刘志才道,“嫣儿,你可知先前我和娘说了什么?”

赵嫣也是好奇,说道,“是啊,你和夫人说了什么,夫人今日怎对我这般地好,问我这些衣食喜好?”

却见刘志一脸得意地说道,“怎么还叫‘夫人’,不是已经改口了嘛。我跟娘说,‘今日寒食节,我给娘讨了个好儿媳,可还算孝顺?’”

“你老没正经,我……我不理你了……”赵嫣轻啐一声道,却是满脸娇红,心中也明白了几分,“原来他和他娘说了我们的事,难怪夫人会这样……”

“朕都向‘老泰山’行过大礼了,你可不能赖!”刘志仍笑着道。

“甚么‘老泰山’?”赵嫣奇道,“呀!你说夏侯叔叔……”脸上红色刚退这时又漫上来了。

却看见刘志已站起身来,两手握着赵嫣的一双小手,凝视这赵嫣双眼,“嫣儿,我是说真的,我们这月便成婚吧!我刚才去找娘便是去问吉日,娘说这月十八便是大吉之日,我们便在这侯府中完婚吧!我身边已不能再没有你了!我俩便再不分开了罢!”刘志语声激动,难以自制。

赵嫣却是檀口微张,愣在一旁,两人虽情投意合,又共历生死,除非老天不允,那便是任谁也将两人拆不开、解不散的,却也未想过这般快便与刘志成亲。方才刘志弹那首《凤求凰》,自己答允自是许婚之意,可自周朝而始婚姻皆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嫣儿没了父母,自是没了‘父母之命’,可是历来‘长兄如父’,可我与志哥哥的事又怎能告诉哥。樊大婶,夏侯叔叔!他们倒待我有如亲女,原来志哥哥先前对夏侯叔叔行那礼是藏了这等私心,他可真狡猾!”想到此处,又是心中一动。

而赵嫣又想起临走时夏侯安说她两人是“小两口”,显是已口头许了两人,虽是玩笑之语,这“父母之命”马马虎虎算是有了,可这“媒妁之言”呢?想想却不禁哑然,“志哥哥是皇帝,哪有媒人敢将我这贫女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与皇帝牵上红线?而我一个村中丫头,又没钱去请媒人,纵是有千金相送,媒婆也不敢去皇宫里提亲。既是请不到媒人,又何需媒人。”

念及此处,赵嫣也深情看着刘志,薄唇微启,一个“好!”字清脆娇嫩,传入刘志耳中,真如仙乐般动听无比,他此生只觉再没有比这更悦耳的声音了。

刘志双臂环起赵嫣,心中早就狂喜无已,将她举得双脚悬空,一边纵声大笑,赵嫣也是欢喜地在半空笑着。

可忽然刘志似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凄苦,笑声也停了,赵嫣也是一急,忙问刘志如何,却听刘志眉头微皱,叹了口气道,“娘说得不错,真是苦了你了,想不到你见到我前是受苦,见到我后更是难过!”

“朕虽是皇帝,竟连一个黔首百姓也不如,他们能光明正大的娶真心所爱之人,朕却不能……若是将你接入宫中,你定会遭那贱人的毒手!只能在这侯府中偷偷摸摸,我……我宁可不当这个皇帝!”刘志语声悲愤无奈。

原来刘志注视着赵嫣这般喜悦神情,不禁幻想起她身着凤冠霞帔之时是何等绝丽姿容。却忽的想起三年前梁冀之妹嫁于自己之时,太后梁妠按礼使刘志时进征币,悉依孝惠皇帝纳后故事,聘黄金二万斤,纳采雁、璧、乘马、束帛,一如旧典。

便是说当时刘志娶梁妠之妹梁女莹为妻,需按时交纳钱币,一切都依照当年汉惠帝迎娶皇后张嫣时的规制,聘礼黄金两万斤,彩礼是大雁、玉璧、骏马、绢帛,和旧典一般。据史书所载,张嫣艳绝当世。

“张嫣皇后与嫣儿都有个‘嫣’字,嫣儿也是这般美貌,也只这般的样貌才能配得上这般的礼仪,那贱人,凭什么!”刘志越想越气,却更为赵嫣心痛,她为何要受如此遭聚,老天何其不公!

却看赵嫣携着刘志双手柔声说着,“志哥哥,我能遇见你,我先前之苦就皆不是苦,遇你之后,苦亦非苦,苦又从何来?”

刘志听得这般善解人意之语却更是心痛,凄然说道,“嫣儿,按《周礼》,大婚六礼,需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

这“纳采”是指男家筹备礼品,如酒肉、大雁,这大雁总是比翼成双,喻意情之专一,请媒人去女家提亲,女家收下礼来,便初允了婚事;

“问名”是说议婚后,男方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为“庚书”送至女家并询问女子“庚书”,回书后再找相士推算两人命相,合则开亲,不合则罢;

“纳吉”则是双方八字合配,男家下“聘书”求媒人去女家求亲,女家若是收下聘书需向男家回书;

“纳征”是当男家收到回书后携带聘礼去女家正式订亲,女子将亲手缝好的绣帕等交予男子作为信物;

“请期”便是男家择定婚期,将婚期写在“请书”上,女家若对“请书”合意,则两家商议彩礼等事,男家送去彩礼并附“礼书”,而女方回以“期书”告知嫁妆事宜。

“亲迎”则是完婚,两家于婚期张灯结彩,宴请宾客,男家去女家迎亲,于男家拜天地、祖宗、父母后送入洞房。

这才算“礼成”,男女正式结为夫妇。

“他日你若为皇后,这些礼怎能少得,唉!我却如此胡闹,直接便跳到了‘请期’,‘亲迎’又不能直接去曹府接亲,这前四礼庄重严肃,男家越是看重越衬得女子高贵,千金难求,可我却这般轻贱了你,连名分也不能给你!”

刘志心知若是给了赵嫣名分,便让赵嫣丢了性命,若是二人欲为长久,便只能暂先割却名分。他心中之火更是燃地炽烈无比,他日定要将梁氏铲除,让赵嫣风风光光地母仪天下。

“这梁氏中虽梁太后已归西,可那梁冀仍掌朝政,梁女莹又辖制后宫,朕如何……”“太后!”刘志突然大喜欲狂,双手抓住赵嫣的手,大叫,“嫣儿!有了!咱们能一直在一起了!”

赵嫣方才还听到刘志语声悲痛,这时却这般大喜,只以为他悲伤过度失了神智,忙问,“志哥哥,你怎么了?”

“嫣儿,我是谁?”刘志问道。

“啊?志哥哥,你可真是生病了吗?连自己都不识了吗?”说着伸手去摸刘志额头。

刘志只笑着道,“朕是皇帝,朕的母亲是何人?”

赵嫣道,“便是夫人哪!”一双眼睛圆睁着,心中更是不解。

“朕的母亲本应是太后,可梁太后在位时不得晋封,朕早已追尊父皇为孝崇皇了,只是母亲念旧,仍愿住在这蠡吾侯府中,是时将母亲尊为孝崇后了!将母亲接入宫中,你便呆在母亲宫中,到时我俩便可日日相见了!”说道这时,刘志也是喜不自胜。

赵嫣这才听明白刘志是何用意,也喜得连连拍手,想到两人未来,不禁希寄满满。

正自两人欢喜,却听得门外有人尖声叫道,“时辰已到,有请陛下回宫!”此时正值戌时初刻,便是刘志约好回宫之时,两人便依依不舍惜了别,约定十五再见之时再议婚事,刘志嘱托明芳姑姑送赵嫣回曹府,这才上轿回宫……

第二日便是清明,赵忠便和赵嫣一早不食粒米、身着玄衣,携着满满两篮子供果、酒水,以及上香、祭纸,来到城外小丘。清理周遭杂草后,便将事先写好的赵嫣父母名字的木牌恭谨立实在土中,按长幼,需得赵忠先行祭奠叩拜,赵嫣便跪坐在赵忠身后。

待得赵忠叩首后,只听得赵忠低声悲诉,呜呜咽咽。说及兄妹俩多想念爹爹妈妈,孩儿不孝,不能回乡拜祭,又说起他兄妹二人自离乡后挖野草食树皮,一路乞讨;嫣儿途中着凉患病,赵忠躲在药铺前偷听来人抓药,掌柜刚包好一包治风寒的药,便被赵忠夺路抢了就跑,又偷了一个破陶盆,在溪边舀了溪水生了火便给赵嫣煎药……

一路上困苦连连,赵嫣也是身临其难,心有所感,忍不住亦是泪滴连连,心中凄然说道,“哥哥,你待嫣儿这样好,嫣儿却要离你而去……”越想越是伤悲,赵忠又说自从遇到曹腾在曹府中如何生计无忧,自己兄妹二人穷此一生亦要报曹府大恩,一旁的赵嫣却是羞愧难当,眼泪更流成连珠线……

赵忠听到身旁赵嫣哭得伤悲,便让赵嫣过来祭拜,赵嫣哽咽道,“哥……嫣儿想单独跟爹娘说几句话,你……你离我远些罢……”说道后来,也感此话无礼,语声越来越小。赵忠从小便顺着这妹子,不知赵嫣意欲何为却还是搔着头向远处走去,心中暗道,“不知妹子有何悄悄话跟妈说,连我也不告诉……”

“娘!嫣儿不孝!这才来拜祭您,您在那边过得好吗?可曾和爹爹相遇,嫣儿,嫣儿已记不清爹是什么模样了……哥哥向您禀告,这一年中,曹伯伯待我兄妹俩很好,可嫣儿……嫣儿却要离他们而去,更要离开哥哥,您从小教导嫣儿知恩图报,可这恩嫣儿只有来日再报……”

“只因嫣儿遇到了他,那前世缘分,嫣儿不孝,未先禀告爹娘便已将自己许给了志哥哥,志哥哥爱我,嫣儿更是爱极了他,娘!你也为嫣儿欢喜吗?……可我要随他入宫……却不能告诉哥哥……便要与哥哥骨肉分离……”说道这时,更是心痛得放声大哭……

站在远处的赵忠却心中一惊,因为赵嫣的零碎话语有的已随风飘入赵忠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