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溪坐直身子,侧脸看着她,压着嗓音说道:“到啦!?”
“南……”钟妈的话瞬间顿住,张着嘴,望着顾南溪的脸,神色讶异。
此时的天空,阴沉黑暗。
钟妈举着伞站在车门边,半岛别墅门廊亮着的微光从四面八方照了过来,影影绰绰地打在顾南溪的脸上,将她脸上的泪花映得水光清冽。
顾南溪睁开眼,漆黑的双眸里,蒙着一层缭缭白白的水雾,将里面蕴含的饱满情绪瞬间化成绕指柔。
长长的睫毛有些沾湿,清风一吹,禁不住微微地颤了颤,深黑色双瞳如深潭漩涡,瞬间便让人陷入了进去。
这份情绪的感染,让钟妈顿时心神一震,胸口隐隐突兀地开始作痛。
顾南溪察觉到钟妈脸色的变化,立刻翻身坐了起来,抬手,攫着钟妈的衣角,沿着头,小声地问道:“钟妈,你怎么了!?……”
顾南溪坐在车厢里,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抬头的姿势,更让那双漆黑的双眸展露无遗。
脸上未干的莹莹水光泛起,看在眼里,让钟妈更是心疼。
钟妈举着伞,不想因为这份情绪的泄露而让对方尴尬,只得看了一眼她脸上的水光,低着头,默不作声。
“嗯!?”钟妈的眼神让顾南溪有些愣神,下意识抬手抚了抚面颊,掌心里湿润的触感这才让她惊觉,自己竟淌了满脸的泪水。
飞快地转过头,抬手捂住脸,将脸上的泪水抹去。
钟妈知道她的难为情,却不知如何开口询问,权衡良久后,将手中的伞轻轻地搁置在车边,自己淋着雨,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半岛别墅。
终于跑到别墅的屋檐下,钟妈这才顿住脚,转头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这才踱着步子往里面走去。
……
冬日的这场雨下得愈加的狂野,落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顾南溪掩住脸,伸手拭掉眼眶里的泪水,微微闭眼。
脑中不断重复方才那帧梦,男女痴缠的亲吻,她站在岁月的洪荒处,内心下着雨。
记忆强悍的进驻,席卷整个内心。
不过是嗅到轻微的熟悉味道,便自动投放出与之相关的影像片段,甚至挑最极端冲撞的画面,将过去剪辑得惊心动魄。
顾南溪一跃而起,从车上跳了下来,往半岛别墅狂奔。
钟妈一早进去,便开始熬煮热茶姜汤,见顾南溪一进来,立刻伸长脖子,仰着声音唤道:“南溪小姐……”
因为她的呼唤,顾南溪瞬间顿住了脚。
钟妈这才放下手中的汤勺,走过来,笑呵呵地说道:“南溪小姐,我熬了点姜汤,你先上去把湿衣服换下来,然后再下来喝。”
顾南溪看着钟妈,点了点头,这才拖着脚步,慢悠悠的往楼上走去。
她习惯性的光着脚,踩着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单手扶着扶梯,有气无力的往楼上走去。
半岛别墅内,到处是璀璨的灯光,将整个视野变得透明清晰。
她身处在这片明亮的光芒里,内心却是阴霾一天,那个屹立在心口苍穹之巅的世界,经过一场经久不变的狂风席卷,开始风崩离析,变成宇宙尘埃。
到底是因为奢望,渐变成了绝望。
顾南溪冷着脸,扶着冰凉的扶手,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她的心,从原本的热烈滚烫,如今在重创里平息,渐渐的冷硬幽暗。
抬手,轻轻地推开主卧的房门,暖气扑面而来。
打开那只装满岁月尘埃的老旧皮箱,拿出一套干净的睡衣。
她双目无神地站在穿衣镜前,抬手,吃力的将身上的衣裙一件件褪去。
白色的厚质外套,保暖的长裙,加绒的打底裤,一层层的剥离,被随手扔在地上。
不多时,顾南溪竟然将自己剥得干干净净,只穿着棉质的内衣裤。
主卧的吊灯,水晶散出颜色各异的光束,冰冷地照在她的身上。
抬眼,顾南溪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些年,岁月在她身上落下诸多痕迹。
原本活力充沛、温补滋养过的身体,如今却已枯廋如柴、斑斑伤痕。
那只被缠着几层绷带的右手,手背上筋骨错杂,如今正如火如荼的疼痛。
时光的残忍,将她恶意的拉入深渊,万劫不复。
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
身上的伤口,便是血淋淋的教训,可是,她偏偏在同一个地方,犯了同样的错误。
简直就是愚蠢!
愚蠢至极!
胸口里的怨气瞬间爆发,抬手抓起旁边的花瓶,对着穿衣镜,狠狠地砸了过去。
“哐”地一声巨响,欧式的落地穿衣镜应声而落,摔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瞬间裂成碎片。
钟妈被楼上的动静吓住,立刻关火,快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边脱着围裙,一边马不停蹄地往楼上跑。
“南溪小姐,南溪小姐……”钟妈一边敲着门,一边急切的呼唤着。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破门而入时,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拉开。
顾南溪穿着一身棉质的睡裙,拉开房门,面色平静地看着她,语气淡淡地说道:“什么事!?”
“额……”钟妈顿住,见顾南溪完好无损,有些诧异地说道:“我刚才在楼下听到响声,想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噢!没什么大事……”顾南溪侧开身让钟妈进来,指着主卧内的衣帽间,语气平静无波地说道:“我刚才不小心,把衣帽间的穿衣镜打碎了!”
钟妈当场愣住,扯着嗓子,哆哆嗦嗦地问道:“碎!……碎了!?”
顾南溪神色无常,默默地点了点头。
钟妈看着她,有些焦虑地问道:“您有没有伤到哪里!?”
顾南溪躲开钟妈的触碰,往后挪了一步,声音冰冷地回道:“没有!”
她的刻意疏离冷漠,让钟妈更为奇怪。
明明这几日与顾南溪的相处融洽,两人偶尔还会聊些有的没的。
倒是今日出门后,顾南溪一系列的失常行为,让她有些犯难。
也许,她心里是有什么事,需要一些时间与空间去调和。
钟妈不再多言,请顾南溪下楼享受午餐,自己则忙前忙后的收拾衣帽间。
当钟妈看到衣帽间裂成碎片的穿衣镜时,有些被愣住。
盛少卧房的衣帽间,穿衣镜是贴合着墙壁设计,不可能会莫名的自己倒下来碎裂。
钟妈琢磨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余光突然瞥见衣帽间的角落里,这才发现一只被摔得粉碎的古董花瓶。
依照镜面墙体裂开的情况来看,是这古董花瓶撞击形成。
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才让顾南溪这般气愤恼怒,做出这样冲动的行为。
钟妈皱着眉头,始终不得其解。
只得带着手套,猫着腰,开始着手清理碎片。
这已是这一个月以来,碎的第二只古董花瓶。
上次的意外,因为顾南溪的原因,将一只刚好空运过来的花瓶砸碎。
当时,在场的所有佣人以为自己大难临头,必将被驱逐出半岛别墅,各个满脸愁容,哭天抢地。
然而,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
盛少并未发火惩罚底下的人,反倒是嘴角别着抹笑,对着众人命令道:“往后但凡顾南溪喜欢,愿意砸多少是多少。”
这下价值连城的摆件,哪怕一件,都够底下人吃上几辈子。
盛少却就这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命人重新布置,务必放在顾南溪顺手的地方。
钟妈从开始照顾盛少的日常起居时,便觉得这个莲城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男子,冷漠孤傲到令人生畏。
这些年,她从未见他对异性有过半点的兴趣,甚至连晚宴出席,别人携伴带侣,他却依旧孤身一人。
这般高傲冷漠的男子,让人不禁联想,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女子来俘获。
每个人的心里,描摹过无数的丽影,从上层名媛,到演艺新贵,却无人设想过,会是顾南溪这样平淡无奇的样子。
她以为,盛少不过是孤冷太久,需要温存,所以才与顾南溪有了交集。
这样的关系,一般的相处时间,会随兴趣之间淡化。
可是,这段时间的观察,却发现盛少似乎付出了真心。
在此之前,钟妈从未见过,这个冷漠无情的男子有过任何的情绪波动,哪怕是言氏集团处于风雨飘摇,他也可以屹立不倒,威仪俊挺。
可是这样的男子,却为顾南溪一次次打破常规,惊慌失措。
钟妈已无数次见过,午夜时分,盛少裹着外面冰冷萧寒的气息而回,进门的第一时间便开口询问顾南溪的情况。
他的小心翼翼,步步维艰,将顾南溪捧在怀里,如珍宝般重视维护。
钟妈见过无数次,刮着寒风的夜晚,盛少将顾南溪从沙发上抱起的样子,让她由衷的感到欣慰。
这般高高在上的男子,或许除了坐拥无人匹敌的财富权势,终究迎来了爱情。
哪怕这段感情里,顾南溪的恶意挑衅,蛮狠无理,他放低自己的身份,刻意迎合。
“大抵,这才是有血有肉的盛少吧!”
钟妈一边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一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