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的绝望与哀戚比起这沉谙的夜色来得更加深切,更加浓郁,让他心头大乱。
云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头竟然这般厉害,两人纠缠了数十回合竟一点不占下风,正准备速战速决时,就见到一道黑影凌空而来。心头一惊,以为是小丫头的同伙,余光看去却发现对方竟然是苏珝错。
同时眼中一惊,为何她会是那般表情。
“主子!”严羲从马车一侧跃出,见到苏珝错不管不顾的朝着高处掠去,大声一唤。
温陌君看到严羲,再看满脸孤绝的苏珝错,心头的不安兀自放大。
白玉容归与楚衔玉听闻那一声“主子”,两人都同时往那一侧看去,就看到苏珝错的身影以着贯虹之势,撕天破空般的极速掠来。
楚衔玉心头一沉,她的武功竟然恢复了!
白玉容归心头一喜,她是来助他的吗?
苏珝错的隔空便朝着正缠斗难分的两人身上推出一掌,一股压迫力从一侧窜来,楚衔玉与白玉容归同时抽身一避。
苏珝错趁势而上。
“阿珝。”白玉容归望着脸色白得吓人的苏珝错,眉眼融情,折身之时目光不移,静静的看着她。
苏珝错望着白玉容归,扭头一转,掌风似刃,朝着楚衔玉的那边连续发去。
楚衔玉刚站定,就被连续而来的掌风劈面,他一面后退,一面以刀鞘与苏珝错纠缠,一进一退间,不知不觉退至了树下。脚下已走不动,苏珝错的招式却不停,不得已之下他抽出了剑,举剑挑起了苏珝错的下颚。
苏珝错被迫暂停攻势,怒目而视。
虽然她怨着白玉容归,但是一年之前的他们的确是抱着让温陌君死的心态在开展计划,不说白玉容归不告诉她,就算她知道那个时候也未必会拒绝。
但是楚衔玉,她不能忍。
处心积虑的留意到了自己的香薰,然后又千方百计的调制成功,让自己日日衣沁香薰,使得香料入体。
他这般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彻底催化温陌君体内的魂伤,将他本就支撑不久的身子快一步逼入绝路,加速他体内生机的流逝。
她如何能忍!
“你的武功果然恢复了。”楚衔玉用剑挑着她的下巴,嘴角微扬,似得意,似知晓。
“楚衔玉,是我低估了你。”苏珝错睨着他,即使身形不动,但是她所有的怨怼都从眼中迸发而出。
楚衔玉看懂了她眼中的怨怼,笑意由浅而深,“我说过我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你步步逼我,一再伤我,如今这一切不过是你一手造成的。”
苏珝错听闻,步伐往前走了一步,似乎并不惧怕下颚的尖锐。
“我步步逼你!你我之间到底是谁在逼谁!是你想要成全你的私欲,是你非要拿一个已经消失的国家来逆改现在的国数,是你不信天命非要搅动风云,引得尸横遍野,杀孽遍起。为了你的执念,你利用了一切的人,将所有人看作被你拿捏在手的棋子,如今你还说这是我一手造成的!未免荒谬了些!”
面对她无所畏惧的横相指责,楚衔玉握着剑的手不自觉的收了一分,“国数天定,但是命运我们自己定,我是破国的人,我希望恢复我自己的国家为何会错!你身为破国嫡亲公主,不肯复兴母国就算了,还一心帮助外人来打压我,你这般又何尝对不起你的母亲,对得起那些对你即以厚望的子民,你何以慰为破国而亡的血亲!”
“那些与我何干!我姓苏,不姓破,我更稀罕那无谓的公主头衔!”苏珝错说着伸手握住了楚衔玉,眉目染尽寒冻般的坚定,“今日我再度郑重的告诉你,我不是破国公主,我是诏月宰相苏闻的女儿,我生是诏月人,死是诏月鬼,谁敢破坏我的国家,我拼死也会将那人拉入地狱。纵然是你,也不可更改!”
当初她毁了父亲的一腔真心,之后又摧毁了温陌君的守护壁垒,如今她幡然醒悟,却发现自己能做到的不过是拿自己这条微薄的命来守护他们曾殚精竭虑想要守护的诏月。
楚衔玉不是没想到苏珝错会阻止,但是没想到她会用这样刺心的方式直白的告诉他,“你以为我会为了你心软?”
“自然不会。”苏珝错没有那么自大,“但是只要我活着,你就不可能名正言顺的灭了诏月,到时候民怨四起,举国沸腾,你拿什么安抚!”
“你还是在逼我!”楚衔玉握着剑的手指骨泛白,连带着额头的青筋都暴起。
“随你怎么想。”苏珝错漫不经心的回应。
在楚衔玉还处于对她的无奈与愤恨中时,她握住剑身的手突然用力,银亮的剑身突然被她折断。“锵”的一声,苏珝错捏着断剑,眉目肃穆的朝楚衔玉身上扎去。
楚衔玉仿佛被眼前杀气淋漓的苏珝错所震,瞠目的望着她,眼中情绪翻腾,冰霜肆虐,但是他没有躲开,更没有出手,仿似在赌博一般。
“阿珝。”白玉容归不知道苏珝错与楚衔玉之间谈了什么,只见苏珝错折断了剑,拿着断剑朝楚衔玉扎去,他身形一掠就追了过去。
“公子。”一直与云穹纠缠在一起,亦是高低难分的黑影见苏珝错对楚衔玉下杀手,满目溢恐,立刻抽身,后背暴露在云穹掌下。
云穹见她突然离去,愣了一下,但是下手的力道却不减,这样的人留下始终都是祸患。
一掌打去,往前方极速掠去的人只是微微缓了一下身形,随即立刻以离弦之速狂掠而去。
断剑入体,残裂的断片划破了衣衫,刺入了柔软的肌肤,霎时血色蜿蜒,直涌而下。
虽然断剑如愿扎入了血肉中,但是苏珝错没料到眼前的楚衔玉会被一道黑雾挡住,血花喷溅那一刻,她隔着血雾看到了脸色陡然一变的楚衔玉。
“公子。”一声熟悉的呼唤从黑雾的正前方发出,让苏珝错微微一怔。
这个声音她这几日听过无数次,经常询问她是否要用膳,是否要吃糕点,是否要洗澡,是否要休息……
“绫罗。”楚衔玉抬手将黑雾抱住,不想对方虚弱得竟让他单手难以支撑,直直往地面滑去。他心头一震,顺势坐在了地上,将对方搂在了怀中。
苏珝错低头看了看指尖沾染着的鲜血,纵然突然,但是她却不后悔,不是吗?
被人看作棋子那么些年,心里不早该对一切麻木了吗?
“公子,没事就好。”绫罗的目光温温的暖着楚衔玉,她是跟随楚衔玉最久的人,甚至连他还不是诏月的玉面将军时就已经存在于楚府中了,只是那时的她还未露锋芒,没有资格成为他身边的人。
“这一世,绫罗值了。公子不必自责难过,绫罗无怨无悔。”从她认定自己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说过日后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剑林血池,她定会万死不辞。今日她也算如愿了,就算不能成为他的女人,至少也能成为他难以忘怀的人,已经足够。
楚衔玉望着一脸释然的绫罗,心里有些难受,这个跟随自己最久,最让自己相信的人即将死去,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珝错望着绫罗,眼中不由浮现了纤阿的样子,生离死别本是世间常事,但是这般络绎不绝的造访生命中,再坚强的人也会受不了。
趁着楚衔玉还没回神,她对着马车边的严羲打了个手势,严羲得令点头,朝着后方挥舞了几下,就见到一群训练有素的人立刻加入了这场混乱无比的战局。因为他们是苏闻惊心培育而成的,比起那些普通的军士自然要厉害些,有了他们去对阵楚衔玉的人,战局不多时就出现了胜败之象。
绫罗最终在楚衔玉怀中无声无息的闭上了眼,楚衔玉不知是悲伤过度,还是麻木太久,身子处于垂首之势良久。
文柔见到那个黑衣女子为了楚衔玉连性命都不要,很是触动,见到楚衔玉仿佛陷入了悲伤之中,心头更是悲恸,若是可以,她宁可此刻躺在他怀中的是一无所用的自己,而不是对他有所价值的那个女子。
只是事实容不得假设。
楚衔玉的事暂缓,白玉容归的身影就从黑暗中浮出,金色的衣袍翩然飞起,一头不受束缚的黑发随风而漾,那张曾让万物失色的容颜在墨色中宛若盛世之莲渐渐清晰。
“阿珝。”他迈步上前,步伐微急,之前一直来不及说的话,他必须趁着此时说出来,否则这种东西在心底压抑成殇会成为伤害他们的利器。
苏珝错听闻那一声“阿珝”,默默的回身,望着步步走来,眼角溢笑的人,她木然的站立,其实若是要论时间久远,她怪不得白玉容归,但是想到温陌君在与自己日日相处中,毒素一步步吞噬了他的生机,将他蚕食成如今的模样,她还是做不到淡然。
白玉容归走近之后,伸手执起了她的手,看上方还有血迹,他用袖口轻轻擦拭,低声道:“之前是我鲁莽了,是我冲动了,不该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就将你拘禁入天牢中,让你遭袭一劫。但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日后我定不会再轻易怀疑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那些气话了,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