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辰是被噩梦惊醒的, 一会儿是邵颐然临死前抓着他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一会儿又是景阳宫里,那个轻柔的犹如羽毛飘落的吻。

还, 不能死……

他还有放不下的人,唯有那个人……

他要保住这个国家,保住那个男人, 让他能够得到想要的。

若是在失忆前, 傅辰还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求生**。

但现在,却被一个男人以强势的姿态进驻了, 这是妻儿死后他第一次想要用尽一切去守护一个人, 想要尝试再一次去爱。

让这样的心动转化为那人想要的爱, 如果那人那么想要, 他又为何不去试?

他,还想再见一次邵华池!

阿四哥,李遇又要让你失望了。

做不到隐姓埋名,我早就深陷在这个局中出不来了。

我要……所有李派的人后悔踏入这块地!

傅辰使劲撑开了眼皮, 还在那密室里, 身体依旧沉重,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没有再去看外面那一滩滩化不开的血,沉重的心情残留在体内,哪怕从昏迷中醒来也挥之不去。

他摸了摸身上,果然没有毒.药包、血麟蝶,所有的暗器、匕首等存放的地方都消失了。

他的武功路数几乎是继承了李派和数字护卫团的,无论把东西放在哪里都有可能被熟悉他的阿四搜出来。

是为了怕他用这些逃跑还是怕他提前自我了结,省的遇到第八军那伙人?

真了解我啊,阿四哥。

傅辰撑着身体,一路从床边慢慢爬着,绕过几个猜测的机关点,一点点挪到阿四所说的存放食物地点,爬上去研究了一下火把的位置,才尝试着打开机关,一打开里面的灰尘就朝着傅辰飞扬了过来,阿四是暂时把它弄成了粮窖的模样,用草木灰做底,这里顺带提一下在这个年代草木灰是有多种用途的,常常被提到的一种,是用作女性每月小日子的必备物,会用干净的布将草木灰裹进去制作成袋状,用完后再将灰扔了把布洗净晒太阳杀菌后换上新的草木灰重复使用,这些草木灰会经过高温消毒,是较为干净的,对女性的生理也起到保护作用。

它甚至还有药用,可治疗关节方面的疾病。而这里,存放粮食也会用到此物,草木灰上方会叠木板和席子等,是为了防潮和隔热,中间放上需要准备的食物和粮食,一般为了储存和保鲜粮食还会再铺几层,无论是夏季过热和冬季过冷,都能保持一定恒温,会让人想到热水瓶保温的概念。这样的方式可保存食物从五年到十年不等,一直沿用到现在。

阿四为他准备的是军粮中常常能见到的糜饼、干饼等,这些饼脱水后可长存不坏,是最早的“压缩饼”雏形,供军队长途跋涉,在李派人的食物中它们占据了绝大部分,由于时间较仓促,阿四为李遇准备的都是这些可存放许久的干粮,说是两个月的量,实际上只要省着点,足够至少半年的存活。

傅辰从一旁的水缸中舀了一碗水,抽出一块饼泡着水一口口吃了起来,饼没有被凉水泡软,吞入的时候硬邦邦的割喉咙,特别是前不久在宫中为引出六号七号被索了喉,傅辰的喉咙还有些微的难受。

吃了几口就被疼痛引起了咳嗽,呛了起来。

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中飙出,忽然一个画面跃了出来,更多细节冲入脑海。

那碗长寿面……

明明应该吃过山珍海味的瑞王,居然那么爱他煮的面,原本只是有印象的画面不再只是简单的图形,变得具象,犹如身临其境,连那人事后痛得脸部扭曲,晶莹的汗珠滴在手上的温度都诚实地反射入大脑。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和[那个自己]的记忆正在不断深入融合。

一些模模糊糊的细节越来越多被记起来,他开始体会[那个自己]被慢慢触动却无法回应的过程。

傅辰麻木地往嘴里塞食物。

他此刻脑海里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身边路过一次逃窜的老鼠,傅辰刚刚恢复了一点力气,将之中途拦截,在它的凄厉的尖叫声中,用尽力气撕裂了一层皮肉,温热血液顺入口中,给傅辰冰冷的身体带来了微弱的温度。

这时候哪里还管它是否有寄生虫,他只想吃一点热的东西。

又慢慢爬出粮窖,开始从一块块地砖和石墙上寻找机关逃出去,可药物的限制让他的寻找非常缓慢,身体的行动和脑中下达命令的速度成了反比,典型的手脚脑不协调。

一个时辰过去,找到了十二处机关点,他并没有随意触碰,这些机关是扉卿联合民间机关大师精心设计的,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被困在里头。

打开了几块普通地砖,在下方沙土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图,将自己找到的机关点用插木棍和搓洞的方式做记号,企图寻思到一些联系,正在做第十三个标记的时候,傅辰闻到了一丝烧焦的味道。

他爬到床上,透过小孔往外看,外密室的铁门外有几簇火光窜了进来。

火灾!?

不对,哪有这么巧,应该是纵火。

——晋.氵工.独.家,唯.一.正.版——

观星楼外,发现着火后,邵华池立刻下达了围剿的命令,不放出一只苍蝇的凶悍架势,至于事后会不会因此受到惩罚,那也要他父皇醒来才知道了。

单于一看到毁了自己国家的戟国人,胸中压抑的愤怒和大仇从未得报的冤屈都涌了上来,哪怕没有邵华池的命令,他也想要不顾一切去报仇。

当年他们谴族还不叫谴族,他还记得他们曾经的族名是天乐,但各国的窥觑让他们渐渐过上了战乱不休的日子,后来被戟国盯上,所有谴族人都被像是食物般地带了回去,他亲眼目睹父皇和母后就是被这第八军的人暗杀,做了戟国的圣药,这些圣药的原料是他们谴族人的血肉为引的,李派人将犀雀捉去,利用犀雀对谴族人血肉气息的判别,来捉捕所有李變天想要找的人,赢得了多次战场上的关键性胜利。

渐渐的,李派人将他们称为谴族。

意思是天谴之族,他们不该活在这世上,他们是罪孽的,他们的宝藏应该留给世人,罪孽的他们应该受到神罚,所以他们才会走向灭亡。

而不明真相的人们相信了这番论调,甚至还被广为流传,天乐族渐渐变了名字,变为现在的谴族。

他们是罪孽的,但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难道,好好活着就是错误?

单于朝着邵华池跪了下来,他们虽说是傅辰的人,但傅辰是七王党的,执行任务还是要通过邵华池的同意,“全部杀死,可否?”

邵华池控制自己看到火灾时的失控,他生怕再从里面被抬出一具焦黑的尸体,还在继续下令,闻言看向身边跪下来的男人,男人抬头看着他的时候,是含着一抹宁死不屈的倔强的,压抑着的双眼刺到了邵华池。

第八军的人至少要留一个活口,邵华池本来还想试图找到一些突破口。

不过看到单于的目光,缓缓点头。

见邵华池应允,单于割了一碗单乐的血,他们两人中只有单乐是未来的谴族之王,他的血液效力要比自己强上许多,让所有瑞王军的人身上沾一些,以免被误伤。

拉着还懵懵懂懂地单乐走,“你想见的哥哥还在里面,我们去杀掉坏人好不好?”

单乐一听到傅辰在里头,忙欣喜的点头。

两兄弟进了观星楼,就朝着那几个第八军的方位移动而去,顺便破坏掉路途中的各种机关,扉卿这栋楼的机关的确很巧妙,但在他们眼里就不算什么了,到底这些机关术多数都是从他们谴族这儿传出去的。

“青酒,愿意与我同去吗?”邵华池在分配自己的士兵留守、追击、分层寻找后,自己也打算进入。

青酒惊讶极了,薛睿也想阻止,虽然很感动邵华池愿意为傅辰做到这个地步,就是一个可能性都不放过,但按照如今的火势,这观星楼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现在我们的人已经包围了观星楼,您不能因为对方放出一个诱饵而轻易涉险。”

就像寿王党没了寿王一样,一个派别失去了领头人,它就失去了斗争的必要与信念,面临的就是全盘崩塌,就像郭永旭虽身为右相,却已经失了曾经的雄风了。

现在邵华池就应该在外面做最高总指挥,而不是自己进去。

“我并没有冲动。现在其他地方有传来傅辰的消息吗?”邵华池看上去的确非常冷静,从头到尾都没有失控的迹象,那是他这些年无论情感还是生活都经历了一次次考验后的沉淀,正因为不想让身边人察觉到自己的痛苦,他才总是克制着自己,让自己变成众人理想的统领模样,自问自答,“没有,我们几乎把整个京城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这里有第八军剩余的人,路途中还有那个冒充傅辰的刺客滴落的血,他在里面的可能性非常高,若他在受苦受难,你让我旁边看着?”

邵华池一字一顿道:“我只问你,若在里头的是青染,哪怕只有五成可能性,你进、还是不进?”

青染,想到那个到现在还不允许身边人靠近的女子,薛睿的心像是被切开露出血淋淋的血肉。

当然会进,就算自己会尸骨无存。

邵华池又一次看向青酒,青酒沉默地点头,头一次说出连以前的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话,他觉得这种预感的能力特别像神棍,犹如一个异类,但随着傅辰和邵华池等人一次次的交付信任,他也开始渐渐的将这种能力展现出来,而不用担心自己被当做妖魔鬼怪烧死,“其实我感觉公子在里面。”

邵华池心微微一紧缩。

根据青酒的预感,邵华池带着松易等亲信一路进来。

青酒在楼梯间徘徊了一会,那强烈的预感让他在看到楼梯口的火光时,产生犹豫。

“地下室?”发现青酒的目光,地下室看起来已经被恶意点了火,虽然不大,但如果人被关在里面,就危险了!

邵华池叫来了自己的士兵,着重扑灭地下室的火。

按照现在的起火速度,人哪怕救出来也会被烧死,就是不烧死,光是温度都能把人烤熟吧。

“下面是什么构造?”

薛睿看着手下传来的详细图纸,“石室。”

这个结果已经是他们想象中的最好了,至少石头的材质令傅辰的危险程度降低了不少,但地下终究是个密闭空间,有什么意外未可知,“速度再加快!”

这附近有倦鸟池,使得水源的问题解决了。

一桶桶水被抬到地下室,不断往里扑,看着火有被熄灭的趋势,邵华池却依然克制不了身体的颤抖。

傅辰,只要你好好的,你就是……再背叛,我都……认了!

随着灭火速度的推进,邵华池等人捂着口鼻,一路走下台阶,进入昏暗的地下。

一群人也是被地下的烟味熏得呼吸困难。

青酒被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低头靠着直觉摸索着带路,睁开一条缝的时候发现身边邵华池颤得停不下来的手,想到那句:“我没什么怕的,只怕再也见不到他。”

主动的握住那只明明那么热的环境却依旧冰凉的手,“殿下,公子之前经历的事不比现在更惊险,但他还是活下来了,您要相信他没事的。”

邵华池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从客栈抬出来那具焦黑的尸体,就完全无法平静下来,但还是感受到青酒想要给他力量的好意。

“对,祸害遗千年。”他这么个大祸害,阎王一定不收。

事实上,整个地下室也不算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所以当傅辰发现外面的火快要融化第一扇门的时候,就已经脱下了外衣,爬到粮窖里的水缸旁,用沾湿的衣服捂住口鼻。

火灾中最可怕的不是火,而是温度和烟。

室内的烟是由外间传来的,傅辰在水缸边咳嗽,这里机关很多,但他找到的十三个没有一个是能从里面打开出去的。

阿四为了防止李遇出去,被第八军或是六蒲府的杀手找到,刻意把从内打开的机关毁了。

他已经睁不开眼了,这里的通风口做的太小,只要有烟味,几乎填充满了这个空间。

温度越来越高了,傅辰感觉再这么下去他恐怕就要与粮窖里的一堆快自燃的木材作伴了,他晃晃悠悠站起来,往水缸里躲,把自己的身体浸泡在水里,双手咬牙撑在水缸边缘,不能昏过去,这次昏过去哪怕不被熏死也会淹死。

也许阿四在放置这个水缸的时候,都没想到最后会给李遇用来避火吧。

他是为了给李遇足够用几个月的水,所以准备的量很足,缸也够大。

水还是微凉的,一开始傅辰还觉得很舒服,可后面连水也开始热了起来,就犹如进了温泉,冒出了热气。

水温一点点升高,他闭着眼,半昏迷地靠在水缸边。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在喊他。

傅辰缓缓睁开眼皮,居然见到了犹如幻境里的男人,邵华池……

邵华池看到身体无力却还死死撑在缸口,拼命求生的傅辰时,一直强忍的情绪,就犹如堤坝垮了。

潸然泪下,将人从热水里捞了出来,“我来了……没事了,啊?”

“我想你……”傅辰靠在那人身上,轻声道。

犹如干涸的泪腺,也在这一刻涌了出来。

对你,也许不止那一点点心动。

两人拥抱的刹那,泪水交融,而他们分不清是谁流的泪。

只能死死把对方往自己身体里摁,像是确定对方的存在。

邵华池轻柔地蹭着这个从没有软弱过的男人,感受到对方对自己出现也是同样激动的情绪,又哭又笑,“你只有这种时候,才想起我的好了?”

不过,你什么样都行,嫌弃我也好,当我主公也罢,我只要能像现在确定你在就满足了。

在看到你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的画面,我比什么时候都高兴。

邵华池不断轻啄着男人因为炎热而汗湿的脸,丝毫不嫌弃。

“你一直很好,是我没有珍惜。”傅辰脸上也分不清是水还是汗,还是泪,“太晚了吗?”

听到这句话,邵华池一愣,他觉得这话比所有情话都来的令他心动,将男人从水缸抱出来,紧紧拥在自己的怀里,“不……还来得急。”永远都来得急。

傅辰微笑着,放心地陷入黑暗中。

周围正在灭火的包括这次的大功臣青酒都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不是背过去就是专心给周围降降温,倒倒水。

薛睿在端水的时候,轻轻摸了一下青酒的脑袋,总算这次没找错路,还真的要多亏了这朵小福星,来的好!要没有他,他们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他们这边虽说被李派一直压着打,不过也有幸运的时候啊,这不小福星不就来了他们家吗?

青酒这会儿还时不时偷偷瞄上一眼。

“别看了。”要是被殿下发现,咱们又要受罪。

青酒缓缓收回视线,“我只是担心公子。”

“吸了那么多烟,这里又那么热,身体受影响是肯定的,但能醒着和殿下说话,我们也不用太着急了。”虽然他也担心,但想也知道,殿下可不会允许他们现在靠近公子,这摆明着是没长眼吧。

青酒看着那相拥的两人,心中说不出滋味。

他不知道这种滋味叫羡慕,“总觉得殿下和公子这样,真好……”

这两个人虽然行为过于没有廉耻心,他们都还在,就抱上了,虽然说其他人看到大约也只是感慨一下这对君臣感情好,可他们是知道真相的啊,就怎么看怎么不对味了。

不过考虑到刚才他们一路灭火,开机关,殿下疯狂轰门进来,差点触动这里的机关全部被射死来看,劫后余生理应这般。

青酒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和女子在一起才是顺应天地规律的,是理所当然的,可现在他也不确定了。

总觉得任何一个女子都不适合插入这两人之间,他们就好像天生就应该在一起,以前怎么不觉得他们配呢?

“你以后也会有的。”薛睿微微一笑,他可是知道包志和灵珑为了这小子,明里暗里上演了好几出宫斗大戏了。

亲自安顿好傅辰,邵华池才出了马车,一改来时的满是阴霾,现在的他堪称相当好说话,从他看谁都温和眼神就能看出来。

吸了太多的烟加上中了药,手上的伤口也没愈合,傅辰正躺在铺了厚厚垫子的马车里接受治疗。

而邵华池的兵,在刚才灭火的时候,追杀着观星楼里的李派人。

邵华池在等,等单家两兄弟的归来。

一时辰后,两兄弟带着一身伤,慢慢从远处走来,邵华池亲自迎了上去。

单于脱力,半跪倒在邵华池面前,加重声音:“不负所托。”

血麟蝶的忽然攻击,在第一时间把第八军其中一个分队吞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再高强的武艺又如何,他们没有防备就注定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在追第二分队的时候,花了一些时间寻找和跟踪,对方已经有了戒备心,也明白这兄弟两不好对付,他们只有在自己奄奄一息让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彻底放出血麟蝶,但自身也受了不少伤。

血麟蝶是一种极为恐怖以及即将灭绝的生物,这次八个人的数量有点多,所以他们放出的蝴蝶数量也是成倍的,攻击强与危险是成正比的,除了这对兄弟两外,其他人对上它们都有可能被反噬,所以两兄弟是刻意离远了一些解决敌人。

当初傅辰问他们要的时候,也为了以防万一增加了自己血液中的浓度,只敢放在身上三只,多了也是担心适得其反。

这时候的单于,只觉得身体很累,但精神却是兴奋的。

哪怕罪魁祸首还在逍遥,但能亲手杀死仇敌为父母报仇,也是二十多年来最舒爽的时候了。

邵华池明白,曾经差点让他和傅辰全军覆没的兄弟两,这次把这招坑到了他们的对手!

至此,世上再无李派第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