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辰有一个习惯,就是当昏迷后再有意识,他不会马上睁开眼,会装作沉睡,然后聆听周遭声音,看是否有危险靠近,也能大约了解情况。
这是在几次危险后,被迫养成的习惯,这次棺材化为粉末,吸入了那气体,也是始料未及的,由此也可以看出设计这个宝藏机关的人不但精通机关术,就是心理上也有所涉猎,把握了人的心态,才能如此环环相扣。
再一次有了意识后,傅辰能感觉到周遭的声音,点火的摩擦声、士兵的走路声、烧食物的沸腾声,还有一道灼热的盯着自己这个方向的目光,与在荒城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感觉,那令人窒息的感觉,令傅辰非常不适,这也是他没有马上醒来的缘故。
他想知道,那究竟是哪里来的,对方又有什么目的。
然后他就听到邵华池拿出药瓶的声音,药丸在瓶子里发出细碎的撞击声,再配合旁边小牧略带担心的语气,不难猜出邵华池要做什么,是看他昏迷了太久所以打算用药让他醒来吗。他只是这几天积压的疲惫,身体需要休息才会如此,如今已经神清气爽了。
没一会就邵华池就命令士兵们转身,然后是邵华池缓缓靠近的气息,很轻,但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昏迷的人不能自主吞咽东西,所以要喂他?
邵华池如此亲力亲为,难怪这支瑞王军如此推崇他这位主帅,对他一个商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人,这般关心属下的瑞王,如何不让人喜欢。听罗恒说他们只是一个小分支,真正的瑞王军还在羊暮城城外驻扎着。
感觉邵华池的动作越来越不对劲,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他现在很想告诉邵华池,其实喂食昏迷的人,有很多方式,不用选择如此亲密接触的行为。傅辰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那次在掖亭湖水下的人工呼吸,其实说到底这都是无可奈何的救人方式。
在邵华池倾身靠近世,傅辰已经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他对对方临时改变主意不抱希望了,只能睁开了眼。
他的眼中清晰地倒映着邵华池的错愕的神情,那眼神中透着什么看不清的情绪,虽然只是一刹那,也许是惊讶他居然醒的那么快,邵华池一开始动作有些僵硬,不过表情已经恢复如初,不紧不慢地从傅辰身上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中间喉间发出轻轻的吞咽声,看也不看傅辰,“既然醒了,那也不需要再麻烦了。”
邵华池:该死,把那药吞下去了。
“您……”傅辰从地上撑起来,欲言又止,似乎想说谢谢又觉得刚才两个男人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古怪,哪怕他们两没有什么心虚的地方,也难怪邵华池要事先要让那些士兵转回去了。
“刚才想喂你药,你醒了自然就不必了。”邵华池毫不避讳的大方承认自己刚才准备做的事,坦荡无疑。
这态度太正常了,连怀疑都没有必要的程度。
“多谢瑞王殿下。”纯粹用王大的视角来看,邵华池真的仁至义尽了。
“顺手罢了。”邵华池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好似并没有做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所以你现在考虑的怎么样?”
邵华池背对着傅辰站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口中说的是上次想让傅辰跟着自己的事。
傅辰不明白为什么邵华池会对个商人这么执着,五年前的邵华池因为人手少,对每一个属下都很珍惜,但这五年间就算他不是特意打听,青染和薛睿也会把京城的情况都料机的差不多再与他报告,再加上青染曾经的主子是邵华池,这位七殿下的资料往往要比其他人要多要详细,傅辰知道邵华池身边绝对不缺人才。
不过这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感觉,他也没必要纠结于此,说不定就如同邵华池之前说的,没什么理由,就是看他顺眼。
“请再给小的十天时间。”十天,足够他离开这个队伍,到羊暮城,彻底摆脱邵华池他们了。当然他这样的语气也不像普通商人,不过世间人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他不想效力也很正常,到时候换个身份,邵华池就算想找也是大海捞针,现在的交集就当人生的小插曲吧。
邵华池也没觉得被忤逆,“那么记住,你只有十天时间。”
傅辰蹙着眉,心中蒙上了一层莫名的阴影。
既然傅辰醒来了,那么吃完东西后,他们就要继续前进了,上方没有罗恒进来报告,就说明邵慕戬和国师应该还是按兵不动的,这也是邵华池一开始想的,没有主帅,就是全杀光上面的人,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们下来的时候将队伍里的粮食都带上了,饿极了的时候就是大饼就着白水汤,也别有一股风味。
傅辰自然也和士兵们一样,被分到了一些皱饼,硬得大概能崩了牙。
他还是多喝点白水吧,这些水在洞穴下面很珍贵。
要说起来,这大饼泡汤的吃法还是邯朝才流行起来的,这个时候发酵技术还不成熟,哪怕已经出现了,但面粉加工较为复杂,也不是普通人家吃的起的,大部分人吃的都是死面,如果行军打仗的话,最好的当然是干粮,适合长途跋涉,方便携带,比如有糜饼、杂饼、硬饼等,当然都是没味道的,这时候风干的肉干是最好的佐料,这里给邵华池的自然要比普通士兵的要好一些,还加了珍贵的盐和肉干,另外队伍里的伙房师傅临时弄了点面疙瘩给队里,以保证主帅的体力。
傅辰看了眼邵华池,从他醒来后,就一直在沉思状,思考的应该是如何前进和如何后退吧。
也许是发现傅辰的目光,邵华池不冷不热地看了眼正在默默啃饼的某个人,“没事就知道看我,还不如多想想办法。”
邵华池隐藏在衣袖的手掌,慢慢收紧,面上不动声色。
他这话的意思是就算我想要你,你也要表现出值得我要的资质,看我是看不出办法来的。
这时候,所有人看傅辰的目光都透着调侃,你说你一个商贾,居然好意思这样看着殿下,也幸好殿下没有怪罪你。是看殿下很俊美吗,不过这也不奇怪,要知道虽然殿下遮住了一半的面容,但剩下那一半就是在栾京也是风靡万千女子的,这些年越发俊美了,若不是气势越盛,而且是他们的主帅,指不定他们也会看呆了去,无分男女,纯粹是对美的欣赏。
傅辰发现周遭士兵善意的的哄笑声,就算脸皮很厚也觉得尴尬,邵华池是主帅,他想知道他下一步怎么做自然就转头看了眼,前后大概也只有几秒钟,被邵华池这样正大光明地提出来,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傅辰在哄笑中,低低应了一声“是”,低头继续啃饼。
邵华池刚刚吐过,小牧等人也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吃,这时候还是把邵华池的份给做进去了,主帅吃不吃是主帅的事,他们做不做就是他们的责任了。
邵华池看了眼食物,卖相还不错,挥了挥手,毫不在意,现在就算吃进去都会想要吐出来,到底他现在嘴巴里还透着一股反酸的味道,“给王大,你们的身体壮得像头牛,他身体最虚,多补补吧。”
邵华池虽说吐完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但现在看到吃的又有反胃的冲动了。
又是一阵哄笑,邵华池的语气中也透着一股笑意,傅辰的确是最后醒来的,加上他也不是邵华池的兵,这样说反而显得轻松随意。士兵们也听出是主帅在开玩笑,缓解队伍里因为刚才死了五人的压抑感,都取笑起了傅辰,而邵华池这样前后几句话,虽然不多,却让傅辰更好的和士兵们融入在一起了。
傅辰看了眼邵华池,这样说话的艺术是以前的七皇子不具备的,而现在的是瑞王。不着痕迹的拉近了他和这个队伍的距离感,不得不说邵华池是个心思相当细致的主帅,是和五年前几乎完全不同的人了。
傅辰拿着碗,也只能硬着头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吃了那属于邵华池的面疙瘩。
邵华池目光还放在黑暗中隐约能看到的对岸,这地方,还真是考验人的经验啊,可惜这是他第一个闯地洞,没有任何可疑借鉴的。
在他来到西北的时候,父皇还给了他一个额外的任务,就是寻找龙脉,龙脉古往今来都是一个皇朝最重要的起源地,传说这是有可能决定皇朝气运的。
虽然刚才看到鹰眼的时候,他已经确定这里不是龙脉,但也是个未被开发的洞穴,还是人为的。
那么,该怎么去对岸?
傅辰在喝面疙瘩的时候,猛然察觉暗处似乎有什么人影在晃荡,那是什么。
他猛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远处,却发现那让他感觉到危险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也许是食物的香气,吸引了这个傅辰看不出人还是动物的东西,因为那样的走路方式,真的和普通人类差别太大,面貌也看不清。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见傅辰站起,邵华池问道。
傅辰点头,“但我还不确定。”
等所有人都吃好后,收拾完原地,邵华池聚集了人到自己身边,“刚才给了你们几个时辰,都说说看自己的想法。”
邵华池也不是个独.断专.横的人,到了需要的时候他也会让身边的人发表自己的意见。
对于怎么渡河,士兵们就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到最后只有傅辰没有发言,不过他知道自己本来也只是个商贾,这种场合冒然发言是非常容易引起反感的。
邵华池将目光转到傅辰这里,“你也是我们的一份子,刚才退蝙蝠做的应急措施很不错,也说说看法吧。”
邵华池的话,起了提醒的作用。让其他人也想起傅辰之前的行为,还有救了他们好多人一次,如果此时换了别的商贾,例如尧绿他们,在这时候发表意见,就算士兵们不说,但是心里肯定是不满的。
果然邵华池说了后,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不悦,一个主帅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但同样也要考虑到下属的感受,邵华池做的就是这个了。傅辰深深看了一眼邵华池,才道:“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这里的栈道对面也有一个,这应该是相对应的,那么出路可能不是下方,既然不是地面,那么唯一能通过的就是上方。”
这也是傅辰想的,黑水潭的水除非被抽干他们有可能沟渠,但那明显不可能,而因为腐蚀的关系,也不可能横渡,但一个制作机关的人,不会搞出完全死路的地方给他们过去,必然还有其他出路。
“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下怎么从空中走。”这是傅辰醒来后的结论。
被傅辰一提醒,邵华池也朝着黑暗的洞穴顶端看去,对身边的亲兵道:“把火把往上面扔。”
举起火把自然是照不到上面的,但是如果扔的话,就能在瞬间看清洞穴上方的模样。
他的夜视能力一直不错,能隐约看到上方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在士兵用全力将火把扔到半空后,就彻底看清了,那居然是一条绳子,连接着两条栈道之间,而它之所以在晃动,因为之前一只受伤的蝙蝠在上边拍打。
只有刹那的光线,火把掉落黑水谭,再一次变成漆黑一片,不过邵华池已经知道上面的走法了。
“一个个来,倒挂着上去,可以到对岸。”果然就是傅辰所说的,对方不会给一条完全无法走的路,而这个路要自己去想。
他们又一次来到了崖壁边,小心走上狭窄栈道,绳索就在上面,刚才从这经过的时候,也没看到上方。
“这里至少被埋了二十年,但是这根绳子却是新的。”傅辰抬头,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如果真的是20多年前做的,而且中间没有任何养护,什么绳子都有可能腐烂发霉。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有人,而且还在更换这些陷阱?”
“很有可能。”傅辰不否认这个猜测。
邵华池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了,让第一个攀岩能力较强的士兵先攀附在岩壁上,拉了拉这条绳子的强度,然后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好,不急。”邵华池说道,让士兵们慢慢爬上去。
绳索在黑水潭上方,每一个倒挂着前进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这可比之前走栈道更加惊心动魄。
好在,这个过程还算顺利,到最后一个人通过,站在水潭对岸的栈道上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等等,先不要下去。”傅辰想到之前走完了水牢的十四个牢房后,遇到的獒犬和箭墙,显然现在这个洞穴比那个水牢复杂的多,“身上有什么不要用的东西,扔到下面的岸上。”
因为要通过绳索倒挂金钩,他们身上根本不可能带太多东西,不少都留在了刚才的岸边。
小牧急中生智,将身上的铠甲剥了下来,“这个可以吗?”
傅辰看了看,点头。
只要是东西就行。
小牧把铠甲扔到下方的瞬间,机械运转的声音响起,而后,那原本完好的岩壁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出现了无数凹陷的小洞,而洞里面射出了数不清的箭,那铠甲和附近地面扎满了,几乎没有什么空地。
看着和之前对岸没有区别的岸边,现在这里就像是一个被扎了无数针的刺猬。
所有士兵都心有余悸,如果他们刚才一个冲动,直接跳下去,现在被扎的可就是他们了。
“王大,你连这个都知道,怎么看出来的!”小牧叹为观止。
“我以前读过相关书籍。”总不能说自己之前遇到过类似的吧。
却不料对上了邵华池似笑非笑的眼,就好像洞悉了一切,这感觉并不好,特别是对傅辰来说,像是被对方完全看穿了似的他透明,但邵华池能看穿什么,如果真看穿了不会什么都不做吧。
下来后,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至少十米高的门,青铜制的,上面有些锈迹斑斑,但武器打上去却没有一点痕迹,足见其牢固程度。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上面还有些鸟类和之植被,鸟自然是犀雀和老鹰,谴族的象征。
甚至还能看到极为稀有的宝石镶嵌在犀雀眼眸处的凹槽中,极为奢侈,传闻谴族是那个时期最富有的种族,果然名不虚传。
上面鹰的头像,和之前外面的出自同一人之手。
邵华池看了看那只老鹰的头,见傅辰似乎又想要自残了,紧扣住傅辰的手,“等等,我想知道是不是必须你的血,还是别人的血都可以,你先别去。”
你想伤害自己,我不会拦着你,只要我看不到。
说着也不等傅辰说话,就指派了一个兵上去,那士兵爬到了距离地面七八米的地方,割破了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到鹰眼中,过了一会,就听到这座青铜巨门缓缓打开的厚重声音。
怎么会,傅辰有些错愕,其实他一开始以为必须要自己的血,因为谴族的宝藏很明确的有一个前提,必须要拥有谴族血脉的人才能开启,像他这样的冒牌货,纯度太低,能开启的概率都很小。
而这里,据他多年来在李皇身边的研究,十之八.九就是李皇要找的那个宝藏。
他们没有马上进去,那个割血的士兵已经跳下来了。
怎么可能那么顺利,按理说制作出这样一扇大门的地方,一定是下一个机关点,但现在直接被解决了。
这可能吗?
傅辰默默的看向这一群士兵,忽然对邵华池轻声道:“殿下,请清点一下人数,我觉得有古怪。”
之前被蝙蝠重伤的士兵一人,死去的五人,除掉傅辰和邵华池,应该还有十四个人。
出口的是傅辰,邵华池当然没意见,数着数着,居然多出了一个人!
怎么可能,这些亲兵都是他熟悉的脸孔,而且如果有陌生人闯进来,周围人肯定会发现,但他们刚才一点感觉都没有。
十五个,还是十五个,每一个面孔都是那么熟悉,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夏天被从头到脚灌了一桶凉水。
“刚才放血的那位,出来一下。”傅辰说道。
没有人站出来,当邵华池再计算一遍的时候,却发现又恢复成了十四个人,那么消失的那个人呢?
难不成还会在众目睽睽下,进行隐身?
或者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
邵华池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怪,但这事情太诡异了,就在此时此地自己眼前发生着。
所有人,在被告知后,心底都冒出了寒意,互相看着自己身边的人。
也许从一开始就有个人混进了他们里面,跟着他们吃喝,跟着他们爬绳索,还帮他们打开了门。
而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
想起来,就遍体生寒,细思极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