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禹现在的情况不大好。
就算原本是势均力敌的两方, 但一旦进了魔族的魔域,情势几乎瞬间颠倒。
你不知魔族会从何处袭来, 自己的背后是否悬挂枪.炮, 一个差错带来的可能是重伤, 也可能是死亡。
黑色的发有些湿润,牢牢贴在耳边,几乎可以拧出水来,寂静的黑暗中只剩乐正禹急促的喘.息。
他听见了哭声。
是乐正重的声音。
齐天似乎就站在他身边, 有些微热度传过来,哪怕乐正禹迅速离开那一处, 那种不正常的热度还是如影随形, 紧紧贴着乐正禹。
“靠。”他低声咒道。
“你不要你的弟弟了吗?”齐天平静的声音, 似是一潭死水掩盖狂澜。
乐正禹的唇角微微一撇:“管他去死。”
虚操术在空中凝结出一道金色的炮.管,乐正禹手指飞动,那炮.管开始聚能, 向前轰出。一道笔直的亮光冲出,将虚空中的黑暗照亮, 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巨大的爆.破声波及范围极大,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你的心乱了。”
乐正禹唇角微抽。
这魔族说话怪文艺的,一看就是读书人,但是他是粗人, 就没必要那么讲究了。
“放屁。”
那哭声终于停了。
但乐正禹的压力反而更大, 他感觉到自己用来保护楚封瓷的防御罩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与精神力之间的联系断断续续,像是随时都能消失。
一时解决不掉这魔族,反而可能使楚封瓷落进危险境地,两相权衡,乐正禹决定立刻赶到楚楚身边,先和这魔族打一会游击战再说。
在黑暗中,楚封瓷所在的方位似乎也有些改变。
乐正禹心中急躁,却听背后轻轻一声呼喊。
“乐正前辈。”
心脏简直吓得要跳出来,乐正禹飞快回头,目瞪口呆:“楚楚你怎么出来了?”
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年有些委屈,:“我一个人在那里,害怕极了。突然身体能动,我就出来找你了……我们别打了,回去吧,我想找第五了。”
他见乐正禹不说话,似乎更有些心慌了:“我不想拖累前辈,如果前辈要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黑发的美人垂下眼睛,似有泪光隐隐:“楚封瓷绝不会有怨言。”
乐正禹呆在原地,考虑了一会。
然后将楚封瓷捅了个对穿。
黑发少年的目光震惊极了,脸色苍白,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一缕游魂般虚弱:“前辈,为什么要这样……”
大量的血液涌出,将那件华贵的青色长袍都浸透,泅出淡淡的红色。
“行了行了。”
乐正禹侧了侧头,那把由虚操术制作出来的武器很快分解消散,连一滴血液都没有剩下。
“要是真正的楚楚和我这么说话,齐天你至于躺在旁边装死,生怕打扰了我们?”乐正禹似笑非笑,嘲讽道。
齐天:“……”
乐正禹:“这个智商啊。”
齐天:“……”
“楚封瓷”的尸体消散。齐天冷笑的声音似乎回荡在四周,他终于从黑暗中探出了身影,抢了先手向乐正禹攻去。
乐正禹的虚操术属防守型,但消耗了一半精神力用来保护楚楚,面对齐天的攻势不免有些捉襟见肘,连肩膀都被利落贯穿,腥味飘散开来。
情势并不算无可挽回,不过是牺牲了一只手的攻击力。乐正禹转攻为守,面对越来越密集的攻击不露怯色,体力却是流失的越来越严重。
齐天困住了乐正禹,乐正禹又何尝不是困住了齐天。
……
面前的黑色浓郁,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楚封瓷额间开始渗出冷汗,在寂静之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的手暗压在虚操器上,默默做着无数道计算题,好让自己的思维冷静下来。
向哪里走?
精神力阈值一下到达巅峰,诡异颠倒的景象代替眼前一片黑暗,就如那天驾驶星舰时所看见的,数颗明亮的星体,汇聚成河,而在那些缝隙之间,隐有金色光芒形成一条狭小的道路——
一帧一帧的画面在楚封瓷面前闪过,但黑发的少年连目光都不曾动容,只坚定不移地向着那道路而去。
终于走到尽头。
启动虚操器,周围漂浮着半透明的按键。
到这一刻,楚封瓷的心才真正安定下来,手指翻飞,金色的光芒落在楚封瓷的发上,像是那纯粹的黑色都被渡上了暖色光泽。
一切都要结束了。
由精神力凝结的一把细小长剑,对着最浓郁的黑暗翻腾处劈斩而去——
黑暗皆破。
光芒乍起。
正和乐正禹缠斗的齐天全身一震,那触到乐正禹命门的手迅速收回来。巨大的骨翼包裹着身体,向天上腾飞,与乐正拉开了一段距离——
齐天脸色极差,向着远处疾冲而去。
乐正禹也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而他的头顶,光芒从被撕裂的黑暗中泄露出来,照亮方寸土地。
乐正禹想跟着齐天离去,却发现那骨翼脱离,形成窄小牢笼将他牢牢锁在里面。乐正禹能力偏向防守,一时想要击破牢笼却实在不容易,攻击几下无果,顿时气得脸都红了。
——最惨的是,用来保护楚封瓷的防御罩,与他的精神力联系已经被彻底切断,现在楚封瓷生死未卜,情况再糟糕不过。
……
那一击虽然看着轻巧,却用尽了楚封瓷全部的气力,精神力被抽空,晕眩感便代替疼痛感一波波占领脑海。
疲惫。
负面情绪沉重的压覆过来,青袍的少年原本想将那细剑收回,却无奈站不稳身体,只能用剑扎入地底,勉强支撑。
背后有奇异的热度靠近。
眨眼间,楚封瓷握着剑迅速回转,极干净利落地一斩。
他怔住了。
因为那刀锋深深切进皮肉,发出黏腻的声响,分明是正中目标的触感。
虽然料到背后是齐天,但这随意的一击,能砍中他,已经够让楚封瓷意外了。甚至开始仔细考虑,齐天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想了许多,楚封瓷手下却一点也不留情。
那把刀切中的是齐天的手臂,青衫的少年看起来如此瘦削,像是能由人采撷的珍贵又脆弱的珍宝,但这珍宝发起狠来,却是直接切断了齐天的手臂。
血肉模糊一团落在地下,几乎看不出是人类的肢体。
那断臂满是黑气,有着奇异的图纹在上面浮现,于是那断臂迅速萎缩着,只剩下一截干瘪的骨头。
齐天像是感觉不到痛楚,连目光都吝啬于分给那只还在淌着血液的残臂,直生生盯着楚封瓷。因为四周黑暗散去,那张溢满黑气的脸看上去更加骇人,尤其是配上那偏执的目光,简直可以将人活活吓死。
“为什么要杀我?”
不和疯子争高低,楚封瓷微不可见地向后挪了一步。
“你只看得见第五涉远。”他的声音充满控诉,眼睛布上鲜红的血丝,身形颤抖,一步步向前走着,像是干涸过后的黑色血液便也滴了一路。
楚封瓷:“是啊。”
齐天:“……”
楚封瓷在心底默默补充,因为他比你好看,顺便又往后退了些。由虚操术构成的细剑仍握在手中,全身肌肉绷紧,像蛰伏的猛兽般蓄势待发。
齐天望着楚封瓷,觉得两人从未如此接近过,突然便夸奖了一句:“楚楚,今天的装束很美。”
楚封瓷:“…………哦,谢谢。但是我和你不熟,叫我楚皇太子妃就好了。”
齐天却不被触怒,只痴迷地看着他:“而我终于能将这份美好,永远珍藏了。”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出手。
但楚封瓷的细剑被强大的精神力碾断,齐天任由断剑刺在身上,却不动容。
他仅剩的一只手掐住了楚封瓷的脖颈,扼住喉管,将他高高举起。
一句话也说不出。楚封瓷心叹还是短了别人一分,落后就要挨打啊。
脖颈因为紧扼的手而感受到了灼热的疼痛,肺部剩余的空气在飞速的减少——
齐天没有下死手,因为他还在断断续续讲述那些毫无逻辑的理论:“我弑父夺权,只不过为了能和你并肩,为什么到了今日,你还是不肯看我?”
楚封瓷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了,如果不是因为被扼着喉管,他一定回一句“你怎么样关我屁事,快滚,不滚打死你”。偏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神智模糊起来,要不是因为嘴里那点“糖”,凉意不断,楚封瓷现在怕是已经醒不过来。
他的手艰难抬起,想最后再做一些挣扎,却终究无力垂下。
——
唇上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触即离。空气顿起涌入肺中,楚封瓷意识清醒过来,先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发现喉咙闷闷的灼痛感。
他正躺在某个人怀里,那人横抱着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英俊的侧脸……不对,黑如锅底的侧脸。
楚封瓷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声带受损的缘故,喉咙传来剧烈的疼痛感,让现在已经被养得很娇气的楚封瓷“嘶——”了一声,但还是坚持不作不死的精神去撩虎须:“怎么了第五,谁惹你生气了?”
第五涉远满身都是冰冷的杀意,听见楚封瓷的问话,冷冷瞥了他一眼,道:“闭嘴。”
楚封瓷:“……”
噫,好凶。
知道第五涉远是真的生气了,楚封瓷乖乖闭嘴,只是手却很不老实的捏住第五涉远的黑发,往下扯了扯。
皇太子殿下简直要被坑疯,在发现楚封瓷被劫走的时候,就像是二十年前的一切重现。
那次他亲眼见到楚封瓷被刀贯穿,“尸身”被齐天夺走。即便楚封瓷已经回来,这也几乎要成了他的心病。
这次差点在他面前又一次重演。
见到楚封瓷被牢牢扣住喉咙时,他的心跳几乎停摆,脑中什么也想不起来,像是被烈火席卷了理智,燃的丁点不剩。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透出诡异的猩红。
好在这次赶上了。
婚宴的礼服并不适宜战斗,但真正灵活的刀刃,在何种情况下都阻止不了它饮血。
第五涉远正是那只被放出牢笼的野兽,只以本身爪牙行凶,脱弦而出,便捏断了齐天仅剩的那只手,将他踢出百米之外。
那样的力道足以将一个人的五脏六腑,全部碾碎。
然后他抱住了楚封瓷。
小心翼翼的,抱紧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
好在楚封瓷只是陷入昏迷,并没有第五预想中的那些天崩地裂的场景——渡过气后,楚楚立刻就清醒了过来,甚至还能撩拨他一下。
但是第五涉远却没那个心情。
二十年来的心魔,注定要被终结在这一刻。
楚封瓷的身体还很虚弱,第五涉远将他放下来后,便开始将身上黑色的礼服脱掉,露出下面薄薄的白色底衫,隐约可见八块腹肌,倒是身材极好。
黑色礼服被他随性地一扔,正好盖在楚封瓷头上。
楚封瓷捏着衣服准备摘下来:“???”
“不准看。”第五涉远闷闷地说,隔着衣服亲了楚封瓷(衣服)一口:“等老公打架赢了回来给你摘下来。”
楚封瓷:“………………”
第五你的胆子大了嘛。
什么称呼都敢往自己头上冠。
然后楚封瓷便乖乖坐着了。
外面几乎没什么声响,除了浓烈腥气传来,让楚封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几乎感觉不到不适。
时间似乎过去了一刻钟,又或是半小时,向来对时间把握精准的楚封瓷却出现了误差,模模糊糊拿捏不准刻度,等他忍不住要掀开那件衣服时,却是一个错手,先被别人先揭开了。
年轻的茶道师眼前一晃,还未看清眼前画面,便被紧紧抱住。
第五涉远一身血污,在他耳边喘息着。
楚封瓷想抱住他,触及的却是黏黏糊糊不知道是谁的血液,害怕碰到了他的伤口,于是放开。想对第五恭喜一声,又觉得他不需要这种恭喜也说不定……于是说出来的是:“脏死了,快放开。”
……十分的拔.屌无情。
好在第五涉远一点也不在意,主动松开了楚封瓷,为他递上一个看不出原型的东西。
“战利品,”第五涉远道,像急于展示自己讨好配偶的某种野兽:“齐天的那只手。”
楚封瓷:“………………”
“滚吧,第五涉远。”
……
魔族的爪牙“苍甲”解散,被抓回帝国,听候裁议厅及皇太子殿下的判决。
乐正重在经第五涉远同意后,被带回了乐正家,族谱里的那个名字还是没有加上去,乐正家的监禁室开始多出一个常住客。不过这个常住客经常能在乐正家“没注意”时溜出去,就是另谈了。
那场引得星际关注的皇太子殿下的婚礼,还是没有办到最后,听说是被越来越嚣张的魔族搅乱所致——
魔王劫持走了皇太子妃殿下,随后被皇太子殿下英勇救出(乐正禹:??)。
虽然让狡猾多端的魔王逃出,但皇太子留下了他的两只手和部分血液,经过帝师团和文臣世家的研究,寻出了通往魔域的办法。
这是继剿灭虫族后的第二次伟大出征。
人类与魔族积怨已久,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记得,但对于帝国的老将来说,没人会忘记他们被罂粟之泉害得根基垮掉的那一代,也没人会忘记虫族边界的混乱之地,原本是多么繁华的星球。
死去的几十亿士兵,终于有了埋骨之处,落叶归根。
星网上的争论异常火爆:皇太子殿下的伟大政.绩:出征魔族,是为了显帝国容光,还是为了皇太子妃殿下冲冠一怒为蓝颜。
这个可以分为两大派系,一派是坚持“你们这些少女心的家伙别做梦啦,果然就算结婚了皇太子还是皇太子,战斗狂魔的称号不是说说而已”,一派是坚持“早不打,晚不打,劫持了皇太子妃殿下立刻被打得亲妈不认,难道不是真爱?”掐架程度甚至可以和豆浆咸甜党媲美,每日流量居高不下。
皇宫内城。
容貌完美的像是神祇般的男人端坐着,喝着楚封瓷泡好的茶,给了幼崽见面礼和红包后,让他先去一边找林桃树玩耍。
帅君站在一旁,面色如冰,能凭一己之力将整个皇宫的季节从春天变换到冬天。
只是他对容颜极美的男人十分尊敬,即便不赞同,也不曾发言。
那是兵团的队长,他对面坐着的,是帝国的皇太子殿下第五涉远。
两人的桌子中间,摆着用墨绿色墨水书写的羊皮纸卷,内容是晦涩难解的繁体古字。
在羊皮纸卷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再割破手指印下指印,一式两份。
签订好协议,第五涉远立即让人将羊皮卷收起来,露出一个十分官方的笑容:“合作愉快。”
队长也同样道:“合作愉快。”
他一口饮尽杯中茶,接着说道:“第五涉远,在我领导下的兵团,这是最后一次接与你有关的任务,剿灭魔族之后,再不联系。”
第五涉远镇定地点了点头,谈道:“报酬……”
“报酬就不必了,”队长微微一笑,简直是人神共愤的美貌,他望向旁边与林桃树一起算股市分成的楚封瓷,慢悠悠说道:“欺负兵团队员的人,基本没几个能活着的……也算是我给我们的新成员,第一个礼物好了。”
第五涉远不知为何,还有些别扭,默默为队长又新添了一杯茶。
这次队长却没喝,起身准备活动一下筋骨,专门点了乐正禹的名,陪他操练一下虚操术,看看有没有进步。
……乐正当场便脸绿了。
站起身,与第五涉远擦肩而过时,兵团队长淡淡落下一声:“第五涉远,不要让我失望。”
“……一定。”
那是属于帝国皇太子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