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评委席那边趋于和平的讨论,评委们对第五涉远已经是满满的自愧和赞赏。

楚封瓷甚至已能想象出第五涉远懵逼的神情,和他被一大波赞誉冲击的猝不及防的样子。

略一遐想,就觉得心情极好。唇角翘起,笑容或与平时一般无二,却让人不禁沉溺在那温柔神色中。

就连岁寒初辞,也是刚刚压了口清泉水,便见到楚封瓷垂首低笑的样子,怔愣了片刻。

那杯口都微微倾斜,让泉水漏出来了些,打湿了手指,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楚君想到了什么,竟笑得那样开心。

这个想法刚刚转圜过去,岁寒便放了手中的茶杯。笑眯眯凑过去问楚封瓷:“楚君大人,还请指教小人一番,小人实在是猜不出袖大人泡的是什么茶啊。”

显然,这一声“楚君大人”,楚封瓷并不受用,不过他也微笑着接过了岁寒初辞的调侃,两只像浓墨一样深沉的眸子里,偏偏带着明亮如星的光芒。

风姿绰约的像是峭壁上生出的松柏,那神采竟然让人移不开目光了。

楚封瓷笑意蓄在唇边,微微叹息,竟似有些无奈:“翻青袖茶师……他的茶,想必是紫芽了。”

“紫芽?”岁寒初辞慢慢将这个名字碾碎在唇齿间,似乎想将它和那杯颜色亮泽的茶汤联系起来。

翻青袖有些冷淡的瞥了张顷刻一眼,那张向来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俊美面容上,竟然隐隐透出了纠结和嫌弃。

楚封瓷却像没有注意到身旁阴郁气息都快溢出来的翻青袖,只颔首道:“正是。”

“紫鹃和紫芽论起相似,合该有七成一样。紫芽也是由乔木茶树变异而来,比起紫鹃茶通体为紫色,紫芽只芽尖处是紫色的——并且它的采茶量,远比紫鹃稀少的多。”

岁寒听完,摸着下巴自语道:“听上去,我家袖子的紫芽更稀罕些,略胜一筹了。”

“除此之外,”楚封瓷温声道,神态雅俊:“紫芽因为工艺制作的不同,出来的茶叶也不同。而翻青袖所泡的茶,正是紫芽中最特殊的一种,‘紫金袍’。”

“——紫、金、袍?”旁边却是张顷刻一字一顿的咬牙说了,他的紫鹃茶,不但没有给翻青袖造成任何困扰,反而让他的茶品更上一层。

比起紫金袍漂亮到夺目的外貌,它的口感却与那淡淡的清香不符,带着厚重浓郁的茶味,正好弥补了紫鹃茶略显单薄的口感,更显出一种沉稳的底蕴。

……其成果,从评委们一脸欣喜惊异的表情上,就可窥见一二了。

而翻青袖是真的烦恼,这场茶赛仿佛占了张顷刻好处似得——如果先上茶的是他,占好处的就是张顷刻了。这两种茶本就是同源而出,相辅相成,促在一块更能发挥其中馥郁茶香。

没想到,却是让楚封瓷的“先上必输”说中了。

金色的茶汤被抿进唇舌,细细回味。评委脸上销魂的表情,简直像下一秒就见到了天堂。

于是在心中小小挣扎犹豫片刻,就让这“紫金袍”盖过了心头“紫鹃茶”第一的位置,夺了魁首。

随后长吁短叹,道百年来,茶师界实在是人才辈出。

翻青袖得出的分数,并不出人意料。

而张顷刻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卷轴被换下,挂上了翻青袖的卷轴。那上面端端正正三个大字:“四十八”。

不多不少,恰好拿捏住了这一分之差。

张顷刻为这场比赛付出的心血,也付诸东流,实在是时也命也。

这方茶师席的气氛委实不对,显得沉重极了。

岁寒初辞左右四顾,见张顷刻犹如打焉的茶叶,没了精神活气。他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便讪讪说道:“都怪了楚君,叫他说什么‘先上必输’的理论。害得……噗、咳咳,张兄失了这么大的面子。”

楚封瓷:“……”这锅我不背。

张顷刻看着岁寒脸上憋不住的笑意,非但没为自己之前的张狂大彻大悟,反而还扬起了恶劣的微笑,道:“我再‘先上必输’,却比不过岁寒茶师第一个上茶呢。”

岁寒初辞:“……”

张顷刻:“哦,岁寒茶师也确实输得很惨,在下可是不小心比你——整整高了五分呢。”

“呸!这什么破理论。”岁寒初辞莫名其妙:“我可是赢过了大多数人。恕我直言,在场茶师,多半都是辣鸡……”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岁寒初辞不加掩饰的音量,其余静静看戏的茶师想不听一耳朵都难。

而岁寒初辞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自然是引来眼刀森森,比嚣张娇纵的张顷刻,都要全面彻底的成了众矢之的。

张顷刻见岁寒一脸“刚刚直播了剁吊”的见鬼样子,很和气的道:“恭喜啊。”

恭喜岁寒茶师成“茶道第一人”,噫嘻嘻嘻。

面色冷硬,心情不佳的翻青袖。也只是睁着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诧异的看着岁寒,似乎奇怪他怎么如此智障。

楚封瓷跟在后面祝贺,眼神真诚,言辞恳切。一双眸子里却盈着笑意,比月光下的溪流还要美丽璀璨:“岁寒茶师真是敢作敢当,为人耿直啊。”

——耿直个鬼。

岁寒初辞都要吐血了,心想你们这群老司机真是套路太深,让我把仇恨拉的稳稳的。

他越想越不忿,就想欺负一下楚君以平心中怨忿之气——至于为什么是楚君,因为他看上去更赏心悦目啊。

这番心思一动,岁寒就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了。修长的手指捏住了楚封瓷白皙的脸颊,很是用了些力道,蹂躏着指下十分良好的触感。

楚封瓷骤然被捏了脸颊,有些含糊的说道:“这是报复?”

岁寒初辞笑眯眯回:“这是我的宠爱啊,楚楚宝~贝~”

那两个颤抖的尾音,让楚封瓷背脊一凉,心道这才是报复才对。乌黑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无辜而水润的黑色眸子看着岁寒初辞,竟像是某种软乎乎的动物幼崽一样。

看的岁寒初辞骤然放了手,心道——真是太招架不住了。

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的游移,正好看到全息投影中,最后一个时间匣被端上来了。

银灰色的金属流转着光芒,有一种既坚硬又润泽的质感。

岁寒便连忙咳嗽两声,对着楚封瓷道:“你的茶被端上来了。”

楚封瓷果然移开了注意力。

他闭上眼睛,听着茶师席上的繁琐声音,静静嗅闻从时间匣被打开的一刹,飘出来占了满堂的馥郁茶香。

……似乎没什么不对。

楚封瓷神情平静,眉心却蹙紧了一些。滇红重在苦中回甘,滋味醇厚而清朗,这茶香,却似乎太甜腻了些。

滇红向来是很美的。

即便有“紫金袍”之色珠玉在前,面前用形状雕刻古朴的竹杯里盛着的茶汤,还是让人从视觉上得到了餍足的享受。

比起刚出汤时不同,即便时间匣锁住了其中的温度流动。却在开匣的一刻,清澈透亮的红茶茶汤从中间泛起了涟漪。澄澈漂亮的红色中,茶汤与茶杯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圈淡淡的金色。

并经过一瞬的酝酿,就惊艳夺目了起来,那金色像是阳光打在了泠泠溪水上,翻辗出了迷人的光辉,连带着这盏茶,都像被点亮的明灯般。

“这是红茶么?”

“……好漂亮,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红茶!”

“香气浓郁,滋味悠长。有这些年轻人,该是茶师界的大幸啊。”

即便是前面两盏惊艳的变异茶种,评委们也不曾未用茶之前,就这样赞誉。可想而知,这杯滇红给他们的期望有多大了。

小心翼翼捧起竹杯,他们甚至无心去研究那分外还原了古茶具的设计,而一心沉溺在那让人惊艳的茶汤中。

先闻香,后品茶。流进唇舌间的茶汤,自舌尖滋润到上颚,再到舌根,留下了分外浓郁的甘甜茶香。

然而渐渐的,评委的神色却是变了。

他们由享受,猝然变成了错愕。最后惊讶的睁开眼睛,脸上充满了遗憾和心痛。那神情,仿佛自家水润的闺女被野猪拱了一样。

“……这、这毕竟是我见过最好的红茶。”一名评委结结巴巴的说道,反像是在劝说着自己什么。

“怎么会这样?”更有一评委受到的打击弥足深厚,一副摇摇欲坠的孱弱样子,好像风一吹就倒了。

一个身材瘦弱,长脸宽肩的评委,细细看了那滇红,正见澄澈的茶汤里面,还有什么东西。眯起眼睛仔细盯着,才有些莫名其妙的说:“这是往里面放了蜜饯?哎……好好的绝品滇红,怎么这样作践起来。”

“蜜饯?这是茶,能往里面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么!”长脸评委旁边的一位评委,正是一个坏脾气的老古板。

他原本还对这滇红中所展现出来的精湛茶艺而犹豫不决,听到同僚的话,立马就将印象落了一半。

“也不是这么个理,年轻茶师,多该鼓励创新的。”倒是有个大众评委,撇了撇嘴,这么反驳道。

那长脸评委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佯怒着说:“可这委实作践了这么好的滇红!那蜜饯放的像什么样子?一盏茶汤,光尝到甜味了,半分也没有淳苦回甘的风味。哪怕是再年轻气盛,也该多读两本茶经,知晓茶种的特性才是!”

他这话一出,其他评委也沉默了,纷纷可惜了这盏好茶,要是没有那甜腻味道干扰,哪怕摘取魁首也不是难事。

温茗茶赛的直播本就是大爆,此刻状况一出,讨论频道就更热烈了。

评委们不知道那滇红之茶出自谁手,关注比赛的民众们是知道的。

他们不仅知道,还清楚看见那蜜渍金桔是谁放进去的,于是楚君突然失手,看上去顺理成章。

[楼主:气死我了,楚楚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比赛教给一个茶侍?现在被拖后腿拖死了!

贰楼:放蜜饯是你们CJ大人的主意,出事了就甩锅给茶侍。科科,就你们C家脸大。

叁楼:哈哈哈,没想到CJ这么能作死,现在玩脱了吧,搞siao

……

贰拾柒楼:我看楼主反装忠很开心嘛。]

不论外面诸多非议,岁寒和翻青袖,甚至连带着性格傲慢的张顷刻,心底都是一沉,有些忧虑的瞥了楚封瓷一眼。

居然出了这种事,楚君心里定然是十分不好受的。

却见那个黑发的茶道师,面容沉静,只是轻轻弯起了唇,竟然是带着笑的。

翻青袖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他心知楚君并不是需要人怜悯的茶师。倒是岁寒初辞怔怔的看了片刻,竟觉得……背后一凉,菊花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