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云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简薇所说的话, 他抬眼看了一眼简薇,轻声道:“薇儿, 我心里明白的, 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完就握握她的手。

简薇欲言又止,但见顾青云精神萎靡的样子, 只能轻轻一叹,低声道:“那我先出去了, 不要太伤心,大爷爷他老人家是在院试成绩出来后才过身的, 知道东东能考上秀才一定很高兴。”她是知道顾青云对这位老人的感情的, 心里也为他难过。

顾青云手撑着额头,无力地点点头。

书房的门被关上, 顾青云过了半响, 再次拿起那张信纸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心里还是不敢置信, 前年他回乡时, 明明大爷爷看起来还很健康,虽然头发几乎全白, 吃饭的饭量不多,但和他说话时思路还很清晰,没想到短短不到两年时间, 他就突然生病去世了!

想到去年已经逝世的何夫子,今年又一位老人脱离人世,特别是这人是顾伯山, 这让他几乎不能接受。

从理智上来说,在这个时代,八旬的老人算是非常长寿了,此时去世算是喜丧,但作为亲属,总希望老人能够活得长一点更长一点。

顾青云左手撑着桌面,紧紧地捂住眼睛,眼眶情不自禁地发热,不一会儿就感到自己的手心湿润了。

大爷爷顾伯山在他的心目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如果小时候没有他力挺自己读书,顾青云都不知道他和父母究竟能不能说服家里让他念书。而这些年来,大爷爷作为族长,把族人管得很严,从来没有让自己担忧过后方的问题。

可是这一位给过自己极大帮助、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老人就这么不在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见到他!而自己偏偏还不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一想到这里,顾青云的眼泪就肆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

“爹爹……”不知过了多久,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小奶音在安静的书房突然响起。

顾青云一愣,抬头往外一瞧,发现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自己的手帕已经湿透。

“爹爹,肚子饿饿,要吃饭了。”就着门外的火光,一道小小的身影慢吞吞地挪过来。

顾青云怕她看不见路摔倒,刚想站起来就察觉到自己的腿脚已经麻木了。

“爹爹,不要难过。”顾景走过来抱着顾青云的大腿,声音软绵绵的,“爹爹难过,我也难过。”

顾青云扯扯嘴角,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问道:“小丫,你用过饭没?”声音却嘶哑得厉害。

顾景摇摇头。

门外的简薇见状,就轻声道:“夫君,该换丧服了。”

“嗯,进来。”顾青云微微提高声音。

很快,简薇就带人进来点起蜡烛照亮书房,她的身后还跟着春分和谷雨,端着一盆清水还带着布巾。

顾青云洗脸换上丧服,所谓的丧服就是用细熟的麻布制成的,按照他和顾伯山的关系,他只需服缌麻,服期三个月,在这三个月内忌吃荤,忌嫁娶,不能去参加喜庆宴乐等活动,也不可接待宾客。

“我让管家在大门横钉了一幅细麻。”简薇帮他一起换上衣服。

顾青云点点头,这是提示别人自家在服丧,细麻布则代表服丧时间。他又看到简薇和顾景身上的首饰已经全部取下,取而代之的是朴素的木簪子,心里很是舒服。

“薇儿,辛苦你了。”顾青云握住她的手,家里的丧服都是她在短短的时间内赶制出来的。而他经过一段时间的发泄,下午猝不及防的悲痛已经缓解。

简薇摇摇头,给他穿上一件外衫,轻声道:“小丫见你不在都不肯吃饭。”

顾青云低头看向顾景,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突然开口:“爹爹的眼睛肿肿的,爹爹是不是哭过了?”

这话一出,房内的春分和谷雨恨不得缩在角落。

顾青云干咳一声,倒是不以为意,牵着她的手走去饭厅,一边还解释道:“是的,爹爹的大爷爷去世了,爹爹太伤心当然会哭。”

顾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了一眼简薇,没有再说话。

晚饭后,顾青云就去了前院的书房,这里有一间卧室,他有时会在这里休息。现在是服丧期间,他当然不能和简薇一起睡,前院的书房就是最好的选择。

晚上,他挥笔写下一篇祭文,当他写到“肝肠寸断,泪水沾巾。哀号祭奠,悲痛难陈”时,只觉得手中的毛笔无比沉重,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位可敬的老人,眼睛不由得一酸,眼泪似乎又要流下,连忙使劲地眨眨眼,抑制住这种冲动。

顾三元帮他晾干信纸,他同样知道这个噩耗,整个晚上都沉默许多。

“叔,我明天就把信拿去寄。”

“嗯,记得找你婶拿银票,我远在京城帮不上什么忙。”

“好。”

第二天,顾青云还是得照常去户部上值,父母去世要丁忧二十七个月,但像顾伯山这种亲属关系是很难请到丧假的,如果他家是在京城附近还好,但在越省就不行了,来回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上官不可能批准。

他唯一庆幸的是,小石头还在老家,可以代替他到顾伯山的坟前磕头,这让他内心深处会好受些。

既然请不到假期,顾青云只能继续上值,他里面穿着丧服,外面穿着官服,还在鞋子上让简薇用白色的孝布做一些点缀,其他人见到他这种的打扮就不会邀请他去参加聚会,也不会上门拜访,省去一些麻烦事。

顾青云收到信时,距离顾伯山去世已经有一月有余,本来他只需服丧一个多月就行了,只是他最终还是服满三个月。

服丧的日子过得极为安静,不用交际应酬,每天只在户部和家里两点一线活动,他自己吃素不要紧,可顾景年纪还小,除了前面七天是跟着不吃荤腥外,后面的日子顾青云和简薇不会强求她,煮菜放油,吃点鸡蛋是正常的事。

事实上,真不吃荤腥的话,顾青云相信他们这样吃惯肉食的家庭是没有多少人受得了的。

顾青云严格按照规矩来,这样的行为反而让他心情平静,慢慢的,心里终于能接受顾伯山已经离世的事实。期间,他待在家里无事可做,干脆就接着干自己的事。不得不说,关起门来没有人打扰的日子,他写起话本更有灵感,学习语言自我感觉心情平静,进步很大。

三个月的服丧期结束,顾青云和简薇有些着急了。

“爹爹,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呀?”顾永辰这天趁着休息日,又问起顾青云。

“应该快了,赶紧的,把你写的功课拿给爹爹看看,特别你的大字,让爹爹看看有没有进步。”顾青云摸摸他的脑袋,小家伙性格开朗活泼,还有张修远的儿子张延海在一旁照应,加上陆煊还没从皇家书院结业,所以他在书院里适应得不错。

事实上,对于小石头他们的行踪,顾青云心里也有些没谱。按理说知道成绩,办完顾伯山的丧事后,方仁霄和小石头他们就应该返京,免得到时天冷赶路太过于辛苦。

一连三个月没有信寄回,顾青云还真担心他们会出什么事。难道是老师不想回京?还是途中发生什么事?

一想到这里,顾青云就坐不住了,天天让方忠派人到城门口等待。如果真的是途中出事的话,那里会有小道消息流传出来,如今海路和水路繁荣,南北来往的商人消息无比灵通。

在反复的煎熬中,顾青云他们终于等到了方仁霄他们归来,这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底。

“外公外婆,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天气冷,再不回来就只能等明年了。”一家人见面就是埋怨也带着十分的欢欣。

面对简薇的抱怨,连氏温声道:“家里事多,比预定的时间迟了些,让你们担心了。”

“老师,您还好吧?来,咱们还是马上回家,这里人多。”顾青云打量一下方仁霄的脸色,见他面色疲惫,忙扶着他道。

送方仁霄和连氏上马车后,顾青云注意到小石头神情有些不自在,频频看向这边,心里咯噔一下,忙把他扯到一边,沉声问:“是不是你太爷爷太奶奶出什么事了?”

顾永良一听,猛地摇头,连声否认:“不是,不是。”他看了一眼顾青云的脸色,继续道,“好吧,是与他们有点关系。咱们本来九月中旬就可以回来的,只是太爷爷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我怕他出什么事就推辞了,现在已经好了。”

顾青云心里一松,幸好没事。他刚开始知道顾伯山去世的消息时,就担心爷爷奶奶受不住,他知道爷爷和大爷爷这对兄弟的感情是极好的,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大的矛盾,现在一个走了,另一个肯定受影响。

“那你大奶奶身体如何?”顾青云忙问道。

“我走的时候还好,堂叔和堂哥他们都在身边服侍呢。”顾永良见他爹的脸色不错,心情也放松下来。

顾青云和顾永良交流一番后,暂时放下对家里的担忧,转而仔细地打量他家大儿子的容貌,发现一年的时间,他就长高了一截,如果说刚离京时他还是孩童模样,如今的他已经是个小少年了。

“不错,不错,能连中小三元,当初你爹可没你这么厉害。”顾青云赞赏道,对于顾永良的成绩无比满意。

刚刚还紧绷着脸庞的顾永良一听,心里顿时一喜,忍不住摸摸脑袋:“都是爹爹教导得好。”

顾青云敲敲他的脑袋:“不是爹,是你太外公。”

顾永良嘿嘿一笑:“是大家的功劳。”

“你们父子俩还想说到什么时候?还不快上车?”那边,简薇的声音传来。

“来了来了。”顾永良欢快地应了一声。

顾青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刚刚还觉得他长大呢,结果还是没怎么变。

在顾永良回来的第二天,谢长亭、何谦竹和张修远他们知道消息后,纷纷送来贺礼,祝贺他考中秀才。

作者有话要说: 注:古代的丧服制度按照时间长短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