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俞明枝和秦机给郭昌和郭老夫人行礼,然后见过在场的亲戚又分发了礼物,随便寒暄了两句。秦机准备等开席敬过酒之后,就和俞明枝离开。
郭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秋雪低头走到俞明枝身边,轻声说道:“老夫人想和大小姐说几句话。”
俞明枝眼角余光注意到郭昌,他的眼神中有几分无奈和恳求。
“好。”她又转头对秦机道:“我和老夫人说两句贴心话就过来,你先和亲戚们喝酒吧。”
秦机知道她能处理的好,于是点点头,打算尽快和郭家亲戚们喝完酒就回去。妻子一走,他脸上的笑意就淡了许多,甚至眉眼间都是锋锐之意,这让热情洋溢的郭家亲戚们瞬间畏头畏尾起来,也不敢起哄叫秦舍人多喝,意思意思就过去了。
俞明枝经过女眷吃饭的花厅,听到郭昌堂兄弟家的两个媳妇在说笑。
“你看我说的吧,郭宝芝和秦舍人看起来那么恩爱,哪里有假了?毕竟是花费了心思筹办的婚事,要是没感情在里面,何须这么大费周章。”
另一个冷哼一声,“秦舍人成亲,再怎样都要办的风风光光才行,否则不叫人看笑话了?要不是有婚约约束着,凭我们郭家这样的商贾人家,怎么可能高攀的上秦舍人?再说,娶了哪家官宦女子,岂不是以后要被丈人家制约,还不如先应了婚约,等过几年发达了,说不定可以得皇上赐婚,娶个宗室女子才更光宗耀祖。”
“瞧你这话说的,宝芝好歹是咱们郭家的闺女。你就不能指望点好吗?堂叔家好了,咱们也能沾光啊。”
“哼,我这是实话实说。”
“嫉妒心可真要命。”
“你!”
两人眼看着要吵起来,一个苍老些的声音低喝道:“想要丢人现眼不成?你大嫂说的对,没你这样唱衰的,指望点好吧。”
两个媳妇顿时闭嘴了。
俞明枝左耳朵听进去,又从右耳朵出去。随风而散。
郭老夫人此时正坐在花厅隔壁的小屋里。身边的妈妈在为她捶肩膀,听到开门的响动才稍稍睁开眼睛。
妈妈给俞明枝倒杯茶,就带着秋雪。关上屋门出去了。
郭老夫人的眼神变得和蔼了些,对俞明枝说道:“来这边坐着吧。”她拍拍旁边圈椅的扶手。
俞明枝走过去,但在半道上脚步一顿,在她左下首的圈椅坐下。温声问道:“老夫人找我有什么话吗?”
郭老夫人哀叹一声,道:“你母亲身子进来越来越不大好了。大夫来看过几次,还有秦舍人请来的御医也来看过,都说……”她意味深长的看眼俞明枝,“恐怕也就一两个月的光景了。”
想想姚氏本来是手握一家大权的主母。却在一夕之间落难到如此境地,连女儿也被当做家中的祸害被送去道观吃苦,而儿子年幼。被几个贱人蛊惑,一点儿心思也没在母亲身上。所以在北边院子里孤苦零丁时间久了难免抑郁成病。
上回她设计要郭宝芝出丑,事情还没办成就先忍不住透漏给了姚氏。谁知郭宝芝无声无息的就解决了,姚氏知道消息,当即就是一口血吐出来,病情更加危急。
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健健康康的大儿媳妇会变成这样。
不止这个,还有一桩更令她担心的事情即将发生了……
俞明枝面不改色,“我叫秦舍人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大夫。”
郭老夫人略显满意的点点头,“还有一桩事,你得劝劝你爹。”
“怎么了?”
“你母亲还活着呢,你爹……他就开始考虑续弦的事情了!”提到这件事,郭老夫人就气得大声喘气,要不是怕惊扰到隔壁屋子的人,早就一巴掌拍在桌上了。
俞明枝迟疑道:“这……”
郭老夫人突然起身,走到俞明枝身前,热络的拉住她的手。
她甚少对这个大孙女表现出热情来,现在摆出这副样子肯定会让她受宠若惊、感动不已吧?到底都是姓郭的人,怎么可能不在意她这个祖母呢?
俞明枝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郭老夫人。
这会儿才表现的关爱大孙女。是不是太迟了?更何况她还不是真的郭宝芝,怎可能感受到那份虚假的“亲情”?
郭老夫人看她的态度,微微一愣,随后问道:“秦舍人待你好吗?”
“好。”俞明枝点头。
郭老夫人笑道:“那我们就可以放心了,毕竟秦舍人素有威名在外,到底是有些害怕的。”
“老夫人不必担心。”俞明枝道。
郭老夫人道:“好好好。既然你那里没有忧心的事情,不如就来帮帮你母亲吧?她还好好的活着呢,做为郭家的主母却受着那样的大罪,你也不舍得是不是?你爹怎么能这样绝情,人还好好的在着,就做这样打脸的事情,还叫她怎么活?”
俞明枝依然安静的听着。
郭老夫人撇撇嘴,继续说道:“所以你去劝劝你父亲吧?”
俞明枝迟疑道:“虽然我在家中的时间不长,但是看爹娘还是恩爱的,不会这样做的吧……”
郭老夫人丢开俞明枝的手,冷哼道:“怎么不会?我都看见了!对方是礼部祠部郎中家的小姐,年金三十了才头一次嫁人。据说是因为先前定亲的未婚夫得急病死了,外头就传言这位小姐是克夫克家的命,只有你爹当宝贝似的要娶回家,这还得了?!有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在家,不好好的医治,就想着要娶个克夫的老姑娘做续弦?”
既然要娶官家的小姐为妻,这件事想必秦机也晓得一些,那么俞明枝就更不可能拦着了,因为其中必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郭老夫人见俞明枝迟迟不说话。更着急了,催促道:“你倒是数个话呀?!”
她这一张口,之前的亲切热络都烟消云散了。
俞明枝为难道:“爹的事情,我这个女儿怎么好插手……”
郭老夫人皱起眉头,极力的忍耐下厌恶之情,说道:“君王做了错事,还会有臣子来劝谏呢。你和秦舍人是夫妻了。当今皇上有了什么不得当的言行。秦舍人就不会劝说几句吗?”
说到这个,俞明枝想起一直以来埋藏在心中的怪异感觉。
别说劝谏了,简直是放纵。
俞明枝闭了闭眼。先不去想这些,秦机做这些必然有他的道理。
她道:“我们从来不谈朝政上的事情。而且将我们父女比作君臣,叫外人听见可不大好啊。老夫人,请您谨言慎行吧。”
郭老夫人噎住。
俞明枝起身。态度更疏离了三分,“秦舍人说今日还有事要去衙门。不能在家逗留太久,所以我们简单吃过饭,就得回去了……至于爹的事情,我想他自有分寸的吧?还有找大夫的事。我一会儿见到秦舍人,会和他提起的。”
郭老夫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俞明枝微笑道:“亲戚们等我们该等急了。老夫人快入席吧?”
郭老夫人当即怒了,费了这么久的口舌。郭宝芝居然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还当她是祖母吗?还有没有将受苦的母亲放在心上了?
以前那些流言碎语根本就没有实据,该不会是信了曾琳琅和那些个婆子的话吧?
真是个不知所谓的丫头,秦舍人怎么就会看上这样的货色?!
“不用你来扶!”她气冲冲的打开房门,丫鬟婆子连忙过来安抚顺气。
俞明枝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意,不远不近的跟在她们后面来到花厅。亲戚们一看秦夫人终于来了,连忙热情的涌上来说话,一下子就把郭老夫人撇到一边去了。
还没说的上两句话,珠儿来说秦舍人要走了。
俞明枝客套两句,瞥眼正在生闷气的郭老夫人,抬脚就走。
秦机等在马车边,因为喝了酒,脸颊上微微透出一丝绯红,衬得面容更加俊朗无双,风姿迷人,引得路过的姑娘们频频投来目光,直到俞明枝出现后,看到他冰冷的脸庞仿佛被春风吹过,一下子就化开了所有的冰霜,深深的温柔和宠溺浸满双眼。
她们失望的纷纷快步离开,原来已经有了妻子。
秦机扶着俞明枝坐进车厢里,之前璟儿已经偷偷的将篮子放进他们的马车,只要一辆车就可以静悄悄的出城去了。
俞明枝道:“我听说郭昌想娶礼部祠部郎中家的小姐?”
秦机应道:“他们偶遇过几次,彼此都很倾心,所以郭昌拜托我去说一说。正好祠部郎中也忧心家里的姑娘要嫁不出去,虽然要等姚氏死了才能办婚事,而且是去做续弦的,但是总比一直留在家里要好的多。更何况要有个做中书舍人的女婿?再者这位小姐的大嫂的娘家哥哥在户部做事,将来对他的生意也有好处。”
而这些小姐的堂嫂娘家在刑部做事,也有些用处。所以他乐得促成这桩婚事。
俞明枝笑了,“老夫人都快急死了,叫我想办法劝一劝郭昌呢。但是……姚氏怎么病的这样厉害,短短的时日居然就要死了……”
秦机自然知道原因。姚氏心机深沉歹毒,继续留下去,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阴毒的事情来。他得保证枝枝的安危,所以绝对不可以留她活着。更厉害的人物,他杀起来也绝不会手软,更何况这样一个女人。
至于郭昌那边,要娶一个贤惠淑良、乖巧善心的官家小姐为妻,不比那总在惹是生非的姚氏要好上很多?
所以,他便助把力,让大夫在姚氏的日常汤药和食物中,加了些东西,不出一个月就会一命呜呼。
“你舍不得?”秦机笑道。
俞明枝想到姚氏的所作所为,便一点儿也不同情了,“怎么可能。不过按规矩丧妻是要守一年的,续弦也不会是这么短时间能办成的事吧?”
秦机道:“姚家一直想见到姚氏,所以吵吵闹闹了很久。郭昌会挑个适当的时机和理由,休弃姚氏,将人抬回去自生自灭,从此两不相干。”
“……原来如此。”俞明枝点点头,落到这般境地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秦机抱住俞明枝,“好了,我们别去想这些事了。中午吃饱了没有?我再去买那家的肉包子给你吃,可好?”
俞明枝欣然应道:“好啊!”
秦机叫车夫绕个路。
谁料,车夫赶马走的急,在拐过一个街角的时候差点和一队人马撞在一处。虽然是秦家的车夫,但是先前得了嘱咐,所以没吵没闹,先说了声“对不起”便静静的候在一边,等那队人马先过去。
秦机问道:“何事停下?”
车夫轻声道:“好像是岳家的人马,听路人说是要去赵家提亲。”
岳、赵两个姓合在一处,俞明枝立时就明白是哪两个人了。她手上没有停顿,继续倒了八成满的两杯凉茶,其中一杯递给秦机。
秦机接住,喝了半杯又吃了一块绿豆糕。
俞明枝道:“以前父亲来京城时,也没好好的唱过京中的美食,不如我们多买几个包子给父亲带去吧?”
“好。”秦机看着俞明枝的脸色。
她根本就不在意岳朝晖要另娶她人了。
岳家的队伍终于都走过去了,车夫继续赶车。
买到了包子,马车出了城,来到一处了无人烟的林中。然后秦机叫车夫卸了马套,他带着俞明枝骑上踏雪,策马飞奔而去。
他们来到那处林间小道,熟稔的穿过茂密的竹林,来到俞言深的墓前。
很明显,时常有人来照看墓地,周围一棵杂草也没有,墓碑上的字也描过了,字字都很清晰。
“父亲,明枝来探望您了。”她微笑着走上前。
秦机并肩立在她的身边,这回来见俞刺史,终于可以改口了,“小婿拜见岳父。”
俞明枝和秦机一道,将香烛纸钱和供品一一摆好,偶尔手碰到一处,不由地相视一笑。在父亲的坟前,他们毫不掩饰恩爱之情,便是想要父亲知道——这门婚事非常好,他们也非常恩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