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曌国的皇室和男尊帝国的皇室其实并无太大的不同。男尊国的皇帝一般按制有一后四妃,以及低等嫔妾若干。曌国历代女皇也是一样。除了按制娶六夫郎封为郎将之外,多有后宫满盈者,甚至如春明公主那样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的也比比皆是。
是他们习惯了先太上皇、先皇和皇上的不近男色,忘记了前朝遗史!
霍飞忽然站起:“军中还有些要务忘记处理,我先走一步。”
花辞若有所思地看着霍飞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原本的茫乱忽然被一抹猜疑取代:躲,说明不敢面对。不敢面对,说明心乱。而听到皇上有了新宠会心乱……霍飞他,难道也在不知不觉间对皇上动了心?
他自己,知道吗?
夜寒思维一向冷静:“皇上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忽然偏私天魔。听说覃叶并未被囚禁?他们之间具体如何相处?覃叶在皇上身边地位如何?”
玉琳琅暗自佩服他的冷静犀利:“皇上对他的态度的确耐人捉摸。覃叶此人,貌极妍,城府极深,行事极为无耻,竟似毫无底线。他人前为皇上研磨添香,风华绝代、仙姿淼淼。人后靠着一套无人能及的伺候功夫,阿谀谄媚、百无禁忌、一举一动都在诱人沉沦。皇上虽不接受,但也从不贬斥,往往听之任之。”
玉琳琅斟酌了半天,依旧不知该怎么形容:“皇上对他……很特别!”
夜寒和花辞的脸色顿时比之前更难看了一倍不止!让皇上特别对待的,一个君荣已经让人恨不得去死!
这个覃叶,到底又是个什么鬼?
覃叶到底是个什么鬼呢?年轻的燕皇展开妻子的信,答案跃于纸上。
“覃叶是天魔没错,可是你知道吗?天魔的封印地竟然就是鬼城!鬼城是历代天魔的封印地,已经历经千年,只能传承,从未脱困,你知道这一代天魔覃叶是怎么脱困的吗?
竟然是因为我。
因为我就任鬼城九当家时,按规矩祭拜了所有前代死鬼。而谁也不知道,死鬼们的祭坛底下,埋得是天魔的排位。而我,恰恰是设下封印的曌国初代女皇的嫡系后代,那个唯一能解开封印的人。
所以,是我拜了他,让他得以渐渐修炼出了破除封印的力量,最终走出了鬼城。
如今,他身上已经系着一丝来源于我的力量,鬼城千年前的封印再也困不住他,即使我现在亲手重新封印也一样封不住。我除了亲自看守他,已经没有办法禁锢他。
我真是惹了一个千年的大麻烦……”
将信签平平整整地仔细折好,君荣从案下抽出一本密折,跟信签一起丢进了火盆里。那奏折上是最近刚刚收到的关于曌皇疑似新收了一位绝世魔宠、宠爱有加的消息,是他不放心她的安危,放在她身边的影卫发来的。
放下朱笔,年轻美艳的帝王起身来到窗前,推窗看向东南方的天空。三月天,地属东北的燕国草木才刚发新芽,她的国度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吧?她如今愁绪满怀,是不是都顾不上看归途那遍野的春色了?
默默沉思半晌,又检查完火盆里的纸张烧尽,君荣才坐回案边,慎重地起笔写回信:“蓝:来信已收到,此事虽万难且险,但将之带入曌宫,我也觉得是可行的办法。也许是唯一的办法。我觉得,你信中提到的几条还是过于谨慎了,必要时可以再大胆些,如……”
一口气写了好几条之后,才笔锋一转,提起了爱子:“曦儿天资聪颖,像你。只是不知为何性子过于安静老沉了些。有时我瞧着,那隐藏智慧的眼神颇像是你幼时的模样,怕是真的秉承了一部分你的精神天赋了。只是不知感知异能有没有遗传到。至于我的闪速属性,我暗中瞧着,他是有的。这孩子心思重,一出娘胎怕就懂事了,所以把这一切都藏着。我这两日想着跟你商议一下,看什么时候跟孩子们说明真相好些?要不然,一点一点地让他们接受?……”
写完信,君荣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真的揉着脑袋开始考虑儿子的问题。
三年多过去,虚岁四岁的小太子君曦已经能够将太上皇每天给他留下的课业对答如流。每天天不亮,他就自己起来,像模像样地拿着他的小木剑去练武,白天跟着父皇或者皇爷爷学习一天,晚上还要自己温习一会儿功课,正经得不行。
朝臣们都很欣慰,觉得曦太子既没有沾染他父皇的阴戾残暴,也不像他皇爷爷那样过于仁善,实在是一位小明君的模板。因着他如此争气,连谏言皇帝广纳后宫开枝散叶的呼声都小了。
君荣自己反倒是对儿子小小年纪如此表现渐渐有些忧虑。听说曌宫里女儿幻幽的性格倒是活泼外向,古灵精怪得厉害。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他私心里总觉得女儿那样活泼可爱的性子应该才是孩子还有的模样。
孰不知这夫妻俩其实都误会了。曌宫里那几位,除了夜寒比较实事求是些,谁不是净挑好的给妻子报过去?就是夜寒,也不会让妻子深处战场还为家里的孩子担心。所以宫里的那位长公主殿下,真不是夫妻俩以为的那个天真样子!
但此刻从妻子摘抄自夫郎们的信件中才能了解女儿情状的燕皇陛下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信写好寄出,他已经在思虑新的问题。
他与妻子已经一别三年了,如今燕国大局已定,每天欢欢喜喜地带着孙子处理政务的太上皇身体也健康得很。而她那边的仗也终于打完了。他此时已经在考虑,是不是也该腾出手来,去探望一下他的皇后?
当然,他十分笃定地告诉自己:他绝对不是因为她就要回到那六个夫郎身边,所以心里的小家子气犯了,绝对不是!
这日夜晚,帝王在大内总管谭公公的泪眼迷离、罗里吧嗦的各种担忧中不为所动地换上一身普通的黑衣,轻轻扣上一顶带黑色纱帽的斗笠:“太子睡了吗?”
“这个时辰已经是睡下了。”坛子公公一边不舍地掉眼泪一边帮主子整理衣衫,“陛下可要再去看看?”
“嗯。你不必跟了,朕去看一眼就走了。”这次去大约一个月才能回来。虽然白日里已经借口微服出巡,交代过君翰曦要在宫里乖乖听话,但那孩子总让他觉得心思有些重。不去再看一眼,他真有些不放心。
君荣的身影说着便消失在谭公公面前,快得恍如一道黑色的轻烟。坛子习以为常地抹抹眼泪,替主子关好门扉。在他的心里,主子的武功出神入化,轻功更是独步天下。这能看见一道黑影还算是慢的,要真快起来,眼前身影一晃,人就没了。跟他家主子比,什么江湖武林高手,都算个屁!
太子殿的灯火的确是熄了,君荣在儿子的窗外的大树上略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惊扰敏感浅眠的儿子,纵身向外掠去。
皇宫的角门边,岚明溪和当年护送过幻九蓝的两个影卫同样一身普通的黑衣,默默地牵着马正在等待。君荣身形出现在他们眼前,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跃上马背:“走!”
四人人扬鞭就要启程,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箭一般从路旁的草丛里冲出来:“我也要去!”
君荣驭马极快,那小人儿冲上路的时候他勒缰绳的手若是再慢一步,马蹄几乎就要踢碎他脆弱的小脑袋!
马前仅穿着一身染满尘土碎叶的小寝衣的三岁小儿咬牙闭眼拦在马前,脑后一个小纂儿估计是自己梳的,歪歪倒倒地透着一丝倔犟,小嘴里吐出的话罕有地又脆又硬:“儿臣要去找母后!父皇不带儿臣,便从儿臣身上踏过去!”
惊魂未定的帝王冷眉直立地怒喝一声:“谁放你出来的!岚明溪,回去把他九族给我剁了!”
岚明溪和两个影卫一颗心吓得都提到嗓子眼里下不来了!这小祖宗什么时候藏在路边儿上的?他知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那不是你皇爷爷,是你父皇!您这是不要命了!
君翰曦也是豁出去拼了,死就死,他今天拼着忤逆父皇一回,也要赖着父皇带他去!
别以为他真像平日里表现得那么懂事乖巧,他的早慧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他有平常人都没有的本事,天生就有,但谁都不知道!
他从小,都是父皇和皇爷爷带他。父皇说母后生病需要休养,惊动不得,他假装信了,从来不闹。可谁也别以为能骗得了他!
父皇是个骗子!他就是个骗子!他根本不是什么微服出巡,他就是要自己偷偷去见母后!他隐约记得襁褓中时母后的样子,他那时出生不久尚不足月,视力尚未发育完全看不十分清楚,但是那跟姐姐一起被母亲慈爱地抱在怀中哺乳的感觉……他每次想起来都好想哭!
他知道自己有个一胎所生的姐姐,还有母亲。谁都说母亲是一个人在世上最疼自己的人。他好想好想再见到那个朦朦胧胧却亲切无比的母亲!
一只大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毫不费力地将他举到空中。君翰曦赶忙睁开眼,立即对上父皇不复平日神情的眼,吓得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说,你怎么知道的!”
父皇的表情和声音都好阴森!君翰曦吓得快尿了,但死撑着硬是没有回避父皇的眼神,“是……我自己……知……知道的。”
君荣的神情如地狱般森寒:“我再问最后一遍:你是怎——么——知——道——的!”
岚明溪惊得滚鞍落马,跪服于地:“皇上!皇上您息怒啊!殿下是皇后唯一的子嗣啊,您看在皇后的面上!”他家主子除了那位谁都不认,这位小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就得绝后!谁也别给他说让别的女人给他家主子生孩子的鬼话!
君翰曦这回是真给吓哭了,三岁的孩子,见父皇杀人见得再多也是杀别人,对他,父皇可是从未狠辣过。这样被死亡的感觉包围着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
“我真的是……真的是自己知道的!我记得……我记得她……”君翰曦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父皇一根手指按住了嘴唇。父皇的手指此刻很凉,但眼睛里的光很亮,声音也多了一抹奇异的柔和:“那时候的事你也记得?来,告诉父皇,你还会什么?比如说现在,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君翰曦看着父皇,惊吓未平地抽噎着:“感觉到……感觉到父皇很开心,不想杀我了。”
“只感觉到这些吗?是不是因为年龄还小,所以看不到……”君荣喃喃自语,看着手中举着的小不点,眼神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个人,眼中渐渐涌起笑意,“不愧……是她为我生的……我的孩子呢!”
君翰曦看着父皇忽然便愉快地笑了,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撑过了刚刚最可怕的时刻,父皇已经愿意带着他一起去了。
果然,下一刻,父皇的手臂一伸将他小小的身躯卷入了他滚烫的怀抱:“走!”
父子俩启程奔向异国的亲人时,这边母女俩的见面也并不比那边更让人省心。
“幽儿叩见母皇!母皇吉祥康泰!”
三年未见,走时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已经古灵精怪地站在自己面前,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好奇大眼看着自己,幻九蓝坐在百鸟朝凤的王座上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眼睛渐渐微眯。
幻幽今天的打扮是有记忆以来前所未有地精心。往日里,所有的宫女、内侍和嬷嬷们都说她是世上最美的小仙子,裹一张擦桌布出去都照样沉鱼落雁的小美人,可是今儿个,所有人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只求能让她本就美得冒泡的模样再能讨人喜欢几分。
讨谁喜欢?自然是她的母皇。
母皇御驾亲征时她还未满两月,一般婴儿哪有记忆?可她有。不是很清晰,但到底留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