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蓝本就忍着的眼泪哗地就出来了,翻身站在床边就哭:“不封就不封,你吼什么!我就是怕我以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可我现在又没有对不住你!我都知道我要娶别人了还硬跑去怀你的孩子,我图什么!君荣我娶了别人是我不好,可我为什么不肯登基不肯跟他们圆房,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干干净净地跟你在一起!我都退让到这样了,我都愿意被你甩了,你还吼我?你这么见不得我,我现在就走还不行!”
君荣崩溃地一把搂回哭得理智全无的小女人,坐在床边无奈地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再说一个走字,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吃进肚子里,骨头都不吐出来!别再要我的命了,你知不知道狠心甩你那会儿我的心比死都痛!那种痛我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所以纳兰,你听好了:我从在这个时空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以后可能不止我一个男人。我小心眼、我霸道、我不想让别的男人碰你。但如果他们能保你平安而我不能,我愿意!”
可是她不愿意!她一点都不愿意!纳兰蓝仿佛一个憋了太久太久的气球,一把死死地抱住君荣,再也压抑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君荣酸涩又无比心疼地紧紧地抱着她,完全本能地拍抚着她哭到汗湿的后背,直让纳兰蓝哭到只知道自己是在发泄,到底发泄什么都彻底忘记……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纳兰蓝渐渐止住了哭声,抽噎着退开一些,可怜兮兮地看着抱着自己的这个上一世里养大了自己、这一世里又要用一生幸福守护自己的男人:“君荣……”
“嗯。”
“木头……”
“嗯。”
“我害怕……”
男人张开双臂再次将怀中从未如此让他心疼的小女子抱入怀中,脸颊贴上她的发顶:“不怕,我在!”
靠在这个无比安心的怀抱里,此时的纳兰蓝张开了前后两世所有的坚硬外壳,哭哑了的声音带着低低的抽泣,脆弱如稚嫩的幼儿:“我明明应该已经融合了三世的记忆、拥有了完整的魂魄,可是我现在反而每天醒来的那一刻都在害怕!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三世的记忆和感受都在我的脑子里,我根本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不认识这个谁也不是的自己,我根本不知道要以谁的方式来面对今天的世界!”
纳兰蓝浑身开始恐惧地颤抖,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握成拳头咬在嘴里堵住嘴压抑地哭,仿佛乌云珠刚刚从草原来到曌宫时那份铺天盖地的恐惧。
这些感受她从未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清楚地内观过。但今天在这个最能让她安心依靠的怀抱里,就像小孩子的伤口委屈地见了大人便自动出示、张开。
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每天睡着前我比早晨醒来时更怕!我不敢去回想这一天我到底做了谁,我做了这一个我,势必就背叛了另一个我,我不敢回想,不敢去面对那个被背叛的自己对自己的拷问!”
“木头,我的心里,这三世,其实有两个我——纳兰蓝和桃九是一个,乌云珠是一个。纳兰蓝和桃九算是主魂,三魂六魄都是这个我。但乌云珠也是独立的一个,虽然只有一魄,却主宰着我的情感,烙印着上一世十三年纯挚清澈的对别人的依赖,和对他们以外的世界的恐惧!”
“我没有办法!离开乌云珠,我就感觉不到对你的爱。可是做了乌云珠,我就会同时感觉到对那几个人的感情和依赖!木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害怕!”
君荣心疼得无以复加,更是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无比后怕和愧悔!他不知道她如今还有这样多的心结,折磨得她如此痛苦。如果没有今天这样的机会让她把心结打开,她今后的一生是不是都要在背叛的自责中痛苦地压抑着?而他还自以为伟大地给了她最好的呵护?
他就不该听那个狗屁天算子的话!他该爱她信她,永远地站在她随时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守护着她!
如果她顺应命运就要如此痛苦,不顺应命运就要魂飞魄散,那他陪她!
纳兰蓝已经哭得筋疲力尽,靠在君荣的肩头,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一只小手依旧下意识地紧紧揪着君荣胸前的衣襟:“除非不想你和他们几个,我还能无所挂碍地征战沙场,但只要想起你们几个,我就越来越想要杀了自己!”
“我不想承认……我的记忆里有上一世遗留下来的对他们的亲近和依赖……我厌恶死了这样的自己……”
“我疯了一样想你,我孤注一掷、我死也不要放开你,可我又觉得就连我跑来这一趟都是在杀你!万一你的命盘以为我而遭到反噬了怎么办?我要你好好地,我不想因为自己害死你……”
她絮絮地哭着,头伏在他的肩上,小手抓着他的衣襟,眼泡红肿,声息减弱,如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哭泣着哭泣着,渐渐在大人安稳的怀抱里睡去。
君荣心酸地抱着她,玉长的手不曾中断地轻拍着她渐渐不再抽搐的背,安顿她如孩提时一般在自己怀中安稳睡下,自己却拍抚着她一夜未眠。
是他错怪了她……
是他没有懂她……
是他自以为是地没有爱对她……
第二日,明明已经是日上三竿,精致的小院中却是没有半分嘈杂,甚至没有下人不长眼地来问主子是否起来梳洗。所有会喘气的都谨慎地远远守候,唯恐打扰了屋内贵人的安眠。
的确是难得的安眠,脑子里仿佛是空的,曾经有越积越多山一般压力的地方如今似有人轻轻卸下,在身后给她温柔的助力。
漆黑弯卷的浓密睫毛颤了颤,懵懂地张开,尚未看清眼前情形,眼睫上便迎来了轻柔的吻,同时耳边响起让人无比安心的语声:“早安!幻九蓝。孤的太子妃。”
这一世,她还从未试过未睁眼便感受到扑面而来让她无比安心的氛围,听到一声早安!
还没来得及去想自己是谁,便温柔地听人叫起自己的名字。
懵懂中还没想起惧怕这个世界,便听到耳边那人如此动听地述说:她是他的妻子,他的太子妃。
有二十一世纪熟稔的问候方式“早安”切入她的心扉,有“孤”和“太子妃”这样古色古香的称谓清晰地点明彼此所处的时空,无需纠结,无需痛苦,她已经知道自己是谁。
第一次有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怔住,缓缓睁开的眼眸伴随着一颗心的百转千回!
眼前是古装长发的男儿托腮含笑,身侧是古老悠远的装饰,他一身柔软寝袍,幽幽妙目依依含情,看着安然睡醒的她。
没有再叫她纳兰,他红唇微弯,“幻九蓝”三个字滚玉般从他嫣红的双唇间吐出,如此地自然。
不再秉持曾经的那个现代化时空的痕迹,他如这个时代每一个国之储君一样,熟稔地自称为“孤”。
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仿佛从长久跋涉的迷宫中找到出路般的喟叹,含笑地闭上眼睛,什么也没有想,只下意识地伸展了一下在某人怀中蜷缩了一夜的四肢,彻底放松地再次睡去。
原来她叫幻九蓝啊,是他的太子妃……
拥有着绝世姿容的男子宠溺地看着怀中的女子离开自己的怀抱,彻底放松地睡去,痴痴凝视许久,这才轻轻躺倒,伸出一只手握住身侧她的小手,闭目睡去。
连续两天,每天她醒来,第一时间都会收到他的早安吻,听到他无比温柔地问候一声:“早安,幻九蓝,孤的太子妃!”
他寸步不离她的身畔,每个夜晚,他必拍抚着她,轻吻着她,陪着她一夜安眠。
两日里,没有人来他们的小院里无故打扰,他在这一方小小院落中圈给了她一份尘世喧嚣以外的清净。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可以脑子空空地过日子,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担负,只傻傻地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没事了就倚在他的胸前,看着窗外的天空或者院中的花草发呆。
因为他说,她可以随心所欲,完完全全地、不用顾虑世间一切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不做。
她完全没理由地,信他。
她不想出去,便不出去。她不想说话,便不说话。她如乌云珠时整天想要困觉,那便整天依在他的怀里困觉。
也许是乌云珠的那份存在被她在潜意识里压制得太深,此时的她彻底地放松之后,被压抑的潜意识成倍地放大感受之后呈现出来,让她表现得完全不再有纳兰蓝或者桃九的影子,反倒十分肖似乌云珠在曌宫时的日子。
但,又不同。
那时的乌云珠,孤单中始终笼罩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只要夜寒或希音他们不在就吓得浑身发抖,即使他们陪在身边也害怕着除了他们以外的人和世界。而现在的幻九蓝,孤单只是因为享受孤单,依赖单纯就是因为想要依赖。
她放下了尘世的一切,她不再有负担,不再有纠结,她在日渐一日的惬意中,渐渐地接受了自己叫幻九蓝,是他的太子妃,接受了自己所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无所顾忌地——随心所欲!
一墙之外,整个燕都已经为了太子妃册封大典忙碌得人仰马翻,唯有这真正被册封的主角,仿佛被呵护在远离尘世的世外桃园中,像蚕蛹陷入深度的安眠,心的捆缚在温柔的浸润中渐渐松绑,即将被精心呵护着、破茧而出、展翅惊世的美丽。
大典前的最后一个夜里,他温柔地在她的耳边低语:“喜欢这样的日子吗?如果喜欢,明天跟孤去出席一个小小的典礼,今后,就全都是这样的日子。”
他哄她如怀中稚儿,她应他如梦中娇啼。
这一日,太子妃纳兰氏由太子君荣一步一牵、盛装隆重地完成了一国未来主母的盛大典仪。
她被精心浓妆过的面容华贵雍容、明艳不可方物,只看着牵着自己的男子的目光无比纯稚娇憨。多少人对太子妃的容貌好奇得心如猫抓,却无人敢在血腥太子的严令下把视线抬过那幅红光灿烂的凤袍以上。
因此,也无人有缘得见他们眼中阴狠暴戾的太子,这一日的目光眷恋在身侧那人身上之时,脸上是一副怎样一副让他们无法想象的温柔宠溺。
大典之后,太子妃入住东宫。当夜的盛大夜宴上,太子妃惊鸿一现,此后便一直以养胎的缘故闭门不见任何访客。
对此,在皇长孙殿下诞生前的近一年时光里,群臣除了胆战心惊地祈祷这位好不容易平地里冒出来的太子妃和皇嗣千万不要受不住太子的暴戾一命呜呼,无人脑子犯抽地提出任何疑义。
燕国太子妃从出现到封妃到入宫闭门不见,前后仅仅三天,各国得知消息后只来得及补送贺礼。等到惊动能够联想到什么的人们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花辞得知燕太子忽然册封凭空冒出的有孕太子妃的消息时正是夜半阑珊。那一夜,鬼城面朝燕都的城楼上,寒风中珍珠般的男子寂然独立中宵。一夜风露之后,再无半声抱怨。
夜寒得知消息时尚未抵达西部黎国边境,正在策马狂奔中的黑色矫健身影接到手中消息,原本仅仅匆匆一扫的目光刹那间凝固,不甚在意地握在手中的小小布条因为指尖的突然僵硬几乎被风卷走。马蹄声和耳边的疾风唤回了他的理智,一双狭长冰寒的眼眸那一刻看不清是欣慰还是黯然。
世上除了那一双人之外唯二知道那孩子属于谁的两个男子不约而同地选择对这一则消息保持沉默,没有引起任何人警惕的猜测。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则邻国太子娶妻的简单消息,与曌国、与他们,都丝毫无关。
至于心中深处是否真如他们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平淡,唯其心知。
花辞在城楼上独立的时候,明婉远远地走过,视线若有所思地从那萧瑟的身影上遥遥掠过,不动声色地走开。有些事,她不是猜不到,但只要主子需要,她就绝不需要那份多余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