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 成全(1/1)

罗绮从李之方的帅帐出来,想到方才苏暮寒压抑至极的哭声,心间又有些犹豫,是否该将他的悔意说与楚朝晖知晓。

楚朝晖的大帐就在帅帐不远处,门口挂着新制的蓝白两色扎染布帘子,下头垂落的流苏十分别致。罗绮犹犹豫豫走至大帐前头,听得里头有辛太妃淡淡的笑声传出,好似是楚朝晖语气轻柔地说着什么,明珠脆声答应。

里头其乐融融,一派恬淡闲适,罗绮想要扣动门扉的手又轻轻放下。

纵然苏暮寒悔意滋生,他日战场上兵戎相见,依然是你死我活的较量。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让楚朝晖已然沉寂的心依旧归于平静,不必再搅动她的心湖。罗绮轻轻折转了身子,往不远处的胡杨树下走去。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千障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且说苏暮寒打马回营,靖唐关大门依旧深锁,苏光复瞧着只有他一人回城,问及乌金的去向,苏暮寒淡淡说道:“人大心大,拐了我的墨离遁去。先生,人各有志,由得他吧。”

打从在沧浪轩落脚,苏光复便与乌金打过无数交道。乌金随着苏暮寒鞍前马后,从姑苏皇城到了无锡,由无锡再到边城,从黑山口一路逃往靖塘关,随在苏暮寒身边不离不弃,若说他弃主而逃,苏光复第一个不相信。

苏光复眉头轻蹙,他断臂隐在袍袖之中,显得衣衫格外宽大,第一次对苏暮寒加重了语气:“你实话实话,乌金究竟去了哪里?靖唐关是咱们最后的落脚地,倘若被他泄露,可别怪我没提前警告你…”

“先生,既然留他不住,咱们便各人自扫门前雪。你放心,乌金纵然弃主,量他也不会出卖我的行踪,更不会危及靖唐关的安危。先生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何必揪着一个仆从的去向纠结不已。”

苏暮寒并不未苏光复的威胁所动,他轻轻掸落了自己衣角的灰尘,将青骢马的缰绳随意一扔,大步往自己房中走去。

好似一桶冷水兜头浇下,一股寒气袭上苏光复心头,刹那间便在他五脏六腑游走。他怔怔望着苏暮寒离去的方向,竟然没有一丝力气辩驳。

方才苏暮寒那几句话分明意有所指,以为靖唐关内忧外困隐藏得很好,没想到苏暮寒洞若观火,早就明彻了关内的真实情形。想来乌金根本不是遁去,而是苏暮寒在大厦将倾之前,给他留下了退路。

关外的蓝天依然那么澄澈高远,苏光复抚着自己断去半截的手臂,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愈加强烈。

钱粮渐磬,苏光复深深晓得,若再凑不齐余钱买米,这个冬季便是他们的死期。他使尽浑身解数筹集钱财,悄悄传了童大海与黄捷进来,苦苦商议对策。

生怕高丽反悔,苏光复又命童大海即日潜入高丽联系米粮物资,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证这一季关内粮草供应安然无虞。

靖唐关内风雨飘摇,一道黑山口相隔的边城重地却生机勃勃。

红薯、花生、高粱、大豆,凡是宋潍源觉得可行的农作物都被他搬来这片不再贫瘠的土地,无数的种子播种下去,渐渐生根发芽,早先种植的玉米已然抽了穗头,虽然果实参差不齐,宋潍源却看到了希望。

明烛辉映之下,宋维源心情激荡地铺开纸笔,开始给崇明帝写着奏折,汇报边城可喜的变化,也为崇明帝描绘了一幅美丽的前景。

这封奏折经由崇明帝传到汤阁老手中,不仅传遍前朝,也传遍了整个后宫。

晚间卸去钗钏,汤伽儿独自倚在榻上,捧着师傅传回的音讯,欣喜地一读再读。伴随着师傅的描述,她好似瞧见了那一片贫瘠的土地渐渐变为沃土,更好似瞧见了自己与慕容芃曾经规划过的宏伟蓝图渐渐拉开帷幕,边城成就了丝绸之路一般的辉煌。

浮想联翩之间,汤伽儿再也坐不住。她披了件百蝶穿花的寝衣悄悄溜下榻来,再趿了软底的绣鞋,轻手轻脚跑到对面慕容蕙的寝宫之内。

慕容蕙也未睡去,她刚刚沐浴完毕,正由着丫头们替她绞干头发,见汤伽儿穿得单薄,忙招呼她炕上来坐。

汤伽儿也不客气,脱鞋子上了炕,再往炕桌上镂雕葫芦文的鎏金六角香炉中笼了片百合香,这才将奏折的手抄本递到慕容蕙手中。

宋潍源在边城卓有成效,崇明帝圣心大乐,慕容蕙早已从父皇与母后的言语之间知晓。她明白汤伽儿这是在替宋维源自豪,轻轻拍着她的手道:“你师傅果真厉害,有他言传身教,待假以时日,你也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汤伽儿挥手屏退众人,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低低说道:“阿蕙,若我此时向你辞行,你会不会怪我不讲交情?”

慕容蕙吃了一惊,握着汤伽儿的手更紧,她急急说道:“好端端的,伽儿如何要离我而去?可是宫里住得不舒服,还是有谁欺负了你?你但凡说出来,我必定替你做主。”

汤伽儿微微一笑,姗然说道:“我昔年苦学农桑之术,又得师傅点拨了数月,也算小有所成。如今瞧着边城百废待兴,实在迫不及待想与师傅并肩而行。”

好似能听到那片广袤无垠的土地在向自己深情招唤,汤伽儿热血沸腾,一股豪情在胸中涌动。

她反手握住慕容蕙的手说道:“阿蕙,我此前一直有个梦想,想将边城建成关外的明珠,让它有着丝绸之路的大气与繁华。如今它刚刚起步,我迫不及待要见证它的长成。伽儿自知言语僭越,希望阿蕙能够成全。”

因为激动,汤伽儿脸上浮着两团彤云,慧黠的双目格外灵动。她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波动,略显紧张地望着慕容蕙,等着她开口裁定。

心间有多少不舍,便有多少念头想要放手成全。慕容蕙望着汤伽儿清澈的双眼,手指轻轻抚上那奏折的手抄件,微微点了点头:“我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