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两隔(1/1)

花落簌簌,粘上钱瑰的锦衣。她红绡轻裾上牡丹花缤纷盛开,若灿灿夕阳将要落山的一瞬,万千璀璨吐尽余生未了的绮艳。

她的手指轻轻梳笼着踏雪柔软的长毛,缓缓上前走了两步,优雅地笑道:“果然贼心不死,一路从大理追踪至此么?”

千禧教这几个人都是青衣黑靴,寻常的当地人打扮。那身村矮小的小头目瞅着钱瑰的华美简直不敢直视,他垂着头,却是皮笑肉不笑行了个半礼,这才说道:“钱大姑娘好手段,玩得一出绝妙的金蝉脱壳,白白葬送了莫先生夫妻二人的性命。午夜梦醒之时,不怕他们找你索命么?”

森森然的声音如三九寒霜,像一把飞扬的尘沙撒在钱瑰心上,存心叫她不安。

钱瑰鄙夷地扬起头来,声音雍容自若:“你说那姓莫的已不在人世么?想是行多了不义之事,天也不饶他,他们夫妇是死是活干我何事?再者说来,我又不是你们教主的下属,凭什么要听他的安排?我走我的阳关路,他过他的独木桥,如今为了几两银子,竟恬不知耻一路追踪,真是令人不齿。”

人多势众,如此欺凌一个弱女子,被钱瑰一顿反驳,这些人竟毫无恻隐之心。

另一人阴测测说道:“钱大姑娘,你颠倒黑白的本事好生了得,明明是你父亲走投无路,拿着钱家的银子买命。教主他老人家宅心仁厚,才允了他的请求,如何便成为咱们苦苦相逼,放不下你家那几两烂银子?”

“拿钱买命?我呸”,钱瑰重重淬了一口,眼里冒出了丝丝火星:“若真买下了我两位兄长的性命,钱瑰自然双手将银子奉上,绝无半个不字。如今我父亲的命在哪里?我两位兄长的命又在哪里?你口口声声拿钱买命,究竟买下了谁的性命?实话告诉你们,莫要相煎太急,否则,那姓莫的便是前车之辙。”

钱瑰口才极好,真真假假一番痛斥,那几个大男人说她不过,颇有些恼羞成怒,上前便要拉扯她的胳膊。踏雪极为护主,拼着力气抬起头来,一口咬在那男子手上,留下两个血肉模糊的牙印。

那男子痛得大叫一声,一把从钱瑰怀中将踏雪拽出,往花架子底下狠狠一摔,幸而那上头铺了块毡毯,踏雪依旧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嘴角浸出了几缕血丝。

踏雪不屈地抬起头来,依旧摇晃着身躯,想要跑回钱瑰脚下,护住她的主人。

“住手”,钱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冲着踏雪便跑过去。她将踏雪紧紧抱在怀里,拿自己的衣袖替踏雪拭着嘴边的血丝,一人一狗偎依在一起。

踏雪费力地拿舌头舔着钱瑰滴落在它爪子上的眼泪,又往主人怀里靠了靠,勉强吐了吐舌头,似是要让主人安心。

钱瑰擦了把眼泪,暂且将踏雪放在毯子上,将一直藏在袖间的匕首拿出,往自己咽喉上一抵,冲那几个人狠狠喝道:“滚,回去告诉你们教主,钱瑰如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哪个不晓事的再敢来撒野,我立时便血溅五步,叫你们人财两空。”

钱唯真与苏光复之间既有一纸契约,钱瑰名义上便成了苏暮寒的人。

苏光复虽然恼怒莫先生夫妇之死,却也不能不替钱瑰留几分面子。因此他命手下人只能威吓几句,大不了胁迫至靖唐关,却不能伤她的性命。

如今瞧着钱瑰以死抗争,这几个人到也不敢纠缠太深。

被踏雪咬伤的那个已然拿帕子包扎了伤口,色厉内荏地说道:“钱姑娘,我家主子敬你曾是尚书府的千金,才不叫兄弟们对你动粗,你凡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们兄弟今日暂且回去,何去何从,姑娘好生想想,我们明后日还会再来。”

院中这一闹腾,仅余的那两名小丫头早已吓得愣怔,直待这些人出了院子,两人还在树下嘤嘤哭泣。

钱瑰心忧踏雪的伤情,哪有好脸色给这两人,冲她们喝道:“哭什么哭,他们寻得是我,与你们没有半分关系。赶紧将院子里收拾收拾,再准备晚饭,拿小米熬些稀粥,端到我的房里。”

也不管这俩小丫头脸色煞白,钱瑰将匕首收好,重新抱起踏雪,三步并做两步往屋里走。

如今不是在昔日的钱府,踏雪伤得再重也无人替它疗伤。钱瑰不懂医术,只能拿帕子拭净它嘴角的血丝,再尝试着喂了些清水。

药匣子里有治跌打损伤的丸药,钱瑰也不晓得起不起作用,她拿水化开喂了踏雪两口,暗自祈祷叫踏雪能熬过这关。

踏雪很安静,一双明澈的眼睛一直温柔地望着钱瑰。瞧着她端来的水,它也抬起头,费力喝了两口。钱瑰送到嘴边的肉脯,它却是咽不下去,都吐在了外头。

丫头送上饭来,钱瑰胡乱吃了两口,瞅瞅躺在榻上的踏雪,心间忐忑得不行。

她将稀粥拿汤匙送到踏雪口边,踏雪听话地咽了下去,一连喝了小半碗粥,钱瑰瞧着它精神尚好,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略略放下。

往昔踏雪都是趴在钱瑰房里的脚踏上休息,今夜钱瑰不安心,将它安置在了榻上。自己炕桌上的油灯一直未曾熄去,钱瑰外衣也不曾脱,她时不时给踏雪喂几口米粥,再瞧它能否安稳睡去。

直听得三更天的梆子远远响过,瞧着踏雪睡得安稳,已然发出清浅的鼾声,钱瑰才朦朦胧胧阖眼睡去。

方才打个盹的功夫,钱瑰在睡梦中查觉到踏雪又在舔自己的手指,她一个激灵张开了眼睛,见踏雪萎靡地倒在榻上,嘴角又流出了大摊的鲜血。

瞧见钱瑰醒来,踏雪费力地往前伸了伸头,一颗大大的泪水缓缓滑落。它最后一次拿冰冷的鼻头拱了拱主人的素手,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阴阳两隔,抚摸着踏雪柔软的长毛,钱瑰一次一次回想着自己与它的初遇。她以为自己会泪落如雨,拿手擦拭了一把脸,脸上竟然半点水渍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