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1/1)

袅袅茗香四溢,氤氲得慕容薇双颊嫣红,如水的双眸就着窗外丹桂与碧荷的香气,显得格外朦胧。

就着慕容薇饮茶的功夫,璎珞探身将窗扇关上,再将被慕容薇拉开的帷幔轻轻扣拢,又在香炉里添了根安神的百合香,这才服侍她安然躺下。

百合香是罗蒹葭所制,与自己香房里鼓捣出来的不可同日而语。慕容薇嗅着那淡远又宁静的香气,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谁料想竟在沉思中浅浅入了梦乡,满眼满世界都是汨罗园里那人白衣翩然。

进了八月,宫内次第间便是几件喜事。

皇太后的千秋连着五皇子的满月酒,紧接着便是八月中秋。

今年崇明帝在排云殿赐宴,有品阶的官员都会入宫领宴,大臣们的家宴便多设在十四这日晚间。为此,宫里特意提前一日休沐,陈如峻午后便回了府。

远在扬州的陈欣华遣人为父母送了节礼,也赶在十四这日的午后,几辆黑漆平顶的马车驶入桑榆胡同口。

全是四匹青骢马拉马,辔头下系着红绳。被风一吹,扬起最后那辆马车的车帘。里头全是清一色的绍兴花雕酒码得整整齐齐,足有几十坛的样子,老远便是酒香扑鼻。

陈如峻善饮,却并不贪杯,只爱这种纯正的花雕酒,晚饭前饮半盏佐餐。

陈欣华深谙父亲这种习惯,往年没有底气,今年却是老早便央着夫君走了一趟绍兴,拉回满满一车的花雕,只等着仲秋送节礼用。

若在以往,这般的大手笔早惹动粘亦纤指桑骂槐,背地里不知要排揎多少遍。今时却不同,听得大伯哥要去绍兴,粘亦纤到赶着在陈欣华面前说她想得周全,也烦请大伯哥替自己娘家与姑夫们都捎上几坛。

崔府里两房妯娌的马车一同出府,除去娘家那边,粘亦纤每年都要多送两位姑丈些东西,崔家唯有睁只眼闭只眼。

因是同去京城,来陈阁老府的马车便与去刘本府上的马车同路,一队马车并行,直待走到桂树胡同才各自分手。

崔府的帖子往门前一递,门房自然晓得是扬州的大姑奶奶泒了人来,慌忙急着入内宅送信,早有人上前把大门口的门板卸下来,好叫马车长驱直入。

慕容泠午睡方起,闻说扬州来了人,连发髻也顾不上梳,只命人将头发替自己匆匆一挽,别了枚青玉发簪。

一面命身旁的婆子仆妇们前去照应,一面吩咐梅妈妈:“去瞧瞧来得是欣华身边哪位嬷嬷,直接领到我面前来说话。”

等待的间隙,慕容泠匆匆净了面,再寻了件家长的姜黄色帔子换上。以纤长的手指叩着小几,慕容泠颇有些心神不宁。

牵挂儿女之心一如他们幼时,并不因各自长大成人又成家立业而改变。慕容泠空落落的目光撇在自己卧房里那幅随手画就的工笔图前,心里喟然轻叹。

画中正是春野茫茫,烟雨如织。一株蒲公英的种子粒粒张开如簟,顺风飞向远方。白色的小伞与雾霭和水汽纠缠在一起,似是离别的倾诉格外凄凄。

近处,是那蒲公英被刻意放大的植株苍老如树,泪迹斑驳;远处,有长河逶迤,瞧不见源头与尽处。

二子三女,如今便唯有待嫁的两个还留在自己身旁。大约也只是暂时之举,以后也不晓得要飞往何处。

一个一个的儿女都会如那些蒲公英的小伞,成熟之后便会扎根在远方。纵然满腹思念,也唯有书信系情。

本来慕容泠本性洒脱,并不是那般伤春悲秋的人。奈何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兄妹三人又同时身陷江阴帮的势力圈里,怎不教她一颗心如在沸水里滚过,每日都说不出的煎熬。

丈夫日夜操劳,额上的抬头纹又添了几根,全落在慕容泠眼中。

岂不知为着亲弟弟这来之不易的江山,丈夫付出几多辛劳,慕容泠哪里舍得再为他添乱?只是纵然嘴上不说,她又如何不知道江阴那边形势不容乐观?

乱花渐欲迷人眼。瞧着信匣子里攒得厚厚的家书,全是女儿亲笔书就。一纸纸的花团锦簇,慕容泠却无法相信那一派欢乐祥和的东西。

怕拖了丈夫后腿,有再多的担心,慕容泠也咬紧牙关咽到肚子里,只偶尔去楚皇后或者慕容薇那里打探些消息。

近几个月来,她殚精竭虑,暗地里不知操了多少心。

依着陈欣华的叙述,她与两位兄长如今离得近便,彼此更能互相照应。

有了做官的兄长撑腰,更有慕容薇前番驾临扬州时那番虚虚实实的敲打,如今的陈欣华在崔府里把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在外头是扬州郡守夫人的坐上宾,每有官府家眷的大小宴会,郡守夫人都会请她一起出席。在家里,太夫人与太太都高看一眼,连往日眼高于顶的粘亦纤也甘愿退让三分,如今妯娌和睦,里里外外以长嫂为尊。

因两位兄长身居官位有所忌讳,除却报平安的家书,显少与父亲私下通信。陈欣华却不受这些约束,她的家书隔三差五便有一封。

有了夏钰之的关照,又有扬州郡守大人的一路绿灯,普通的家书走得全是五百里家急的官府通道,不过几日便能递到陈如峻的手中。

由陈欣华的家书里,可以看出她十分的闲适。

除去崔府里的大小琐事,便是郡守夫人的赏花会、康家太夫人的寿辰、胡家小少爷的满月宴等等,全是官宦人家的纸醉金迷。

满纸扬扬洒洒的信里头,都是些内宅里头的家长里短,摆不上台面。

陈欣华掌着中馈,还会时不时向母亲讨教些御下之术。再提及如今在崔府里的如鱼得水,有几次还说到与粘亦纤的友好,求父亲对她的姑丈代为关照。

陈如峻将女儿的家书交给慕容泠,慕容泠都是一笑了之。

自家女儿是如何的性情,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且不说与粘亦纤真正的私交如何,便是这对妯娌真成了手帕交,女儿也不会糊涂到把私下的情谊与官场的运作放在一处,又如何肯开口求父亲的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