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新绿(1/1)

公主话内到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流苏听得明白。

一面飞快地思忖着自己这几日都做过些什么,流苏一面眼泪汪汪,楚楚可怜地拽住慕容薇的衣角,垂泪低泣道:“奴婢做了错事,自然认罚,还请公主明示,奴婢日后也好改过。”

慕容薇已然冷了脸,将头扭向一边不理不睬。

罗嬷嬷在里间听得不像,掀起叮咚做响的珠帘走了出来,见流苏还拽着慕容薇的裙裾不肯撒手,沉声喝道:“还不赶紧松手?公主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是你三言两语便能转圜的么?来人,拉下去好生跪着。”

真相缘由,璎珞晓得几分事体,不觉得流苏可怜。红豆却吓得不敢做声,垂着手静立在一旁,瞧着外头的嬷嬷听了传唤,要进来带人。

若是被嬷嬷们拖出宫去,日后还怎么见人?流苏死死咬住嘴唇,自己赶紧立起身来,一步一挪往外头走去。

芜廊下一跪,璨薇宫内流苏在公主面前得宠的名声尽毁。想着方才罗嬷嬷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流苏自然心不甘情不愿,将这笔糊涂帐又记在罗嬷嬷头上。

左思右想,这两日未曾做过什么出格事。跪在芜廊下,不理会那些远远观望的目光,流苏仔细思量。唯有一桩,便是苏暮寒前两日来送礼,那两碗冰镇的绿豆汤,还有自己与他暗地里的眉来眼去。

公主一颗心都在暮寒少爷身上,难道是为这个泼翻了酸坛子?想是那一日自己与苏暮寒在小径间徘徊低语,的确耽搁了些时候。公主自来心粗,不在小事上留意,必是有人私底下说与她知晓,才有今日的借机发挥。

必定是罗嬷嬷那个老虔婆,流苏恨得紧紧咬住银牙,双手攥成了拳头。

苏暮寒虽然应了就在公主生辰礼后,便向罗嬷嬷下手,流苏到觉得一日也等不得,恨不能立时见到苏暮寒,诉诉心里的委屈,央他替自己报这一跪之仇。

打发了流苏,慕容薇却是心情不错,疾言厉色一收,照旧春风拂面。

闻得是汤阁老的夫人携了汤伽儿入宫,便起了替妹妹引见的意思,再落实了一句:“可是从前陪老夫人去寿康宫的那位伽儿小姐?”

“回公主,正是当日那位蒙公主赐书的汤小姐”,寿康宫内那一见,汤伽儿甚得公主欢心,红豆早听璎珞说过,才大胆进来回禀了一回,并没有按照惯例将人打发回去。

“小姑娘很是可爱,你请老夫人与小姐花厅里先坐,请罗嬷嬷相陪,本宫稍后便到。”慕容薇不愿怠慢来人,示意璎珞赶紧替自己理妆。

璎珞手脚麻利,极快地替慕容薇结了两只发辫高高挽起,又簪了两朵珠花,立时便显得娇俏可人。

方才那件长裙被流苏弄皱,璎珞便从薰笼上取了件烟水蓝绘五彩金凤的绡纱宫衣换过,慕容薇便匆匆立起了身子。

往外移步时,慕容薇不忘吩咐垂手侍立的香雪:“赶紧去请二公主过来,便说我为她介绍一位朋友,看能否做她的伴读?”

花厅里,罗嬷嬷命人奉了香茗,立在一旁相陪。汤老夫人局促不安地坐着,感觉手脚都无处可搁,头上诰命夫人的翟冠愈加沉重,压得她极不习惯。

反是身旁的汤伽儿自如,安静地坐在玫瑰椅上,从高几上端了杯子奉到祖母手边,又彬彬有礼地向罗嬷嬷道谢。

想是经过了几次历练,小丫头适应能力极强,比之在寿康宫,又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与干练。

环佩叮当伴着清香萦绕,慕容薇搭着璎珞的手自屏风后的侧门转出,含笑在正中的沉香木雕花填漆矮榻上落了座。

见到大公主凤驾到来,汤老夫人有些惊忙,赶紧携了孙女起身,匍匐在地行了觐见的大礼。

老夫人年迈,慕容薇有体恤之心,抬头示意间,罗嬷嬷便将老夫人扶起,依旧送回到玫瑰椅旁。

汤伽儿却笑脸灿烂,眉眼弯如月芽,一丝不苟地行完了礼,轻轻盈盈立起身子,在祖母下首落座。

半年不见,汤伽儿身量又高了些,肤色变得比冬日里白皙,眉眼也伸展开来,绽露着纯真灿烂的笑颜。

处处结实、处处透着十足的精气神儿,一双黑眸灿若流光,健康而茁壮。

慕容薇恍然觉得,若是她们这些深宫女子都似那紫藤萝般的轻盈与飘逸,经不得风雨,汤伽儿到像是破土而生的新绿,足以抵抗风刀霜剑的洗礼。

留神细看间,汤伽儿半年前掉去的牙齿已然长成,如今一口糯米小牙编贝一般十分齐整。只是那身粉蓝色绣百蝶穿花的宫衣过于繁琐,头上又带得琳琅满目,到似是约束了小丫头的性情,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板。

汤老夫人几次苦辞要回乡下,汤阁老好不容易才接得老妻入京,哪肯放行。

府里几位儿媳自诩出身名门,都不耐烦随着汤老夫人应酬,难为汤伽儿小小年纪,整日与祖母侍侯着阁老府里那一亩三分地,连日常出行,也是她的份例。

老夫人重新落座后依旧有些恭谨,干干巴巴地贺了慕容薇芳辰,便不晓得如何往下搭话。到是汤伽儿心里与慕容薇亲近,已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甜甜唤了句:“公主姐姐”。

当日一面之缘,眼前这位大公主便赐给自己整套的《齐民要术》,汤伽儿回府一翻,简直如获至宝。

那一套书如今每日摆在汤伽儿架子床的抽屉里,是谁也不能动的宝贝。半年下来,汤伽儿日夜苦读,睡前还要翻上几页,积少成多,竟然颇有心得。

祖孙二人时常讨论书中的精髓,又拿了阁老府后院的几亩薄田做着实验,汤阁老有时垂询,见孙女对答间竟暗含了几分圣意,与宋维源在工部推行的举措有些相似,对小孙女的聪慧深以为然。

汤阁老深觉不能约束孙女走寻常路,不再要求她修习礼仪规矩、针线女红的功课,反而为孙女请了先生,专心教授她的农桑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