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美眷(1/1)

安国王府院里搭了棚子,挂着白色的门联,王府请的一百单八位僧侣在其间颂《地藏经》,声音此起彼伏。

灵堂布在尚喜园的正厅,正中摆放着苏睿的灵柩,墙上挂着新绘的遗像,大将军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似是远远俯瞰着芸芸众生。

崇明帝亲赐的金丝楠木棺上,覆盖着苏睿一等亲王的朝服冠冕,即簇新又陌生。

旁边的总管向楚皇后解释:“夫人的意思,大将军常年在外,这套朝服基本泒不上用场,如今就让它随着大将军一起离去。”

苏暮寒沙哑着嗓子出声:“母亲还是选择让父亲穿了平时最爱的龙虎大将军的铠甲入棺,母亲执意亲手为父亲更衣,只是铁甲厚重,母亲一人根本无法搬动,是暮寒与苏管家协助,母亲才达成心愿。”

楠木的淡香与满室的香灰纸烛气息混合在一起,苏暮寒跪下来往火盆里添着纸钱,扬起缕缕清烟,人如同笼在一层薄雾里。

灵堂内也有师父在念《地藏经》,诵经声伴着木鱼敲击的声音,还有阵阵哀乐夹杂其中,从院外断断续传进厅堂,各种声音杂在一起,听得不甚真切,无端添了哀伤。

慕容薇知道姨母一直是信佛的,她心念净土,日日颂读《无量寿经》与《地藏经》。请僧侣替姨父超度,大约是姨母能为姨父做的最后一件事。

宁静的诵经声里,慕容薇诚心诚意地行着礼。姨父是值得尊敬的,对于西霞,无论是父亲还是姨夫,都做了最大的牺牲,只可惜上一世他们都选择了独自承受,种种的阴错阳差最后铸成大错。

看看身侧,慕容薇还是从母后的微微颤抖中查觉到母后不常见的悲哀,抬起头望去,楚皇后的脸上只有平静的肃穆,却并无一滴眼泪。

生在皇家,除了享受无尚的尊荣,想来,也要付出常人无可比拟的牺牲,喜怒哀乐都不能完全属于自己。

二人祭拜完了,才由管家引路,苏暮寒陪着入了内院。

楚朝晖劳累过度,并未在灵堂前陪客。她从昨夜就未合眼,想勉强睡一觉,却是点了安神香也不管用。她侧卧在自己房里靠窗的矮榻上闭目养神,两位侧妃侍立左右。

满目的缟素,连平日常用的丁香矮榻上也挽了晃眼的白纱,有小丫头偷偷抹着眼泪,被楚朝晖身边的一等丫头明珠狠狠瞪了出去。

得了通传,楚朝晖睁开眼睛,抬起腿来想要下榻。满身的酸软,连孱弱的身子都支撑不住,摇晃之间又坐回榻上。

身上也是一身月白的素裙,以银线绣几朵木槿,外罩银白的雪狐领对襟薄袄,衣襟上盘着墨黑的蝴蝶扣,素裙腰间系一条阔阔的白绫,直逶迤到地下。

楚朝晖待要再起,已然跨进房门的楚皇后紧走几步止住了她,按着她的肩膀叫她依旧躺下。

两位侧妃领着人上前行礼,楚皇后随意挥手,免了众人的参拜,就侧身坐在姐姐矮榻之旁,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楚朝晖抬起一张素颜,雪白如瓷,双眸如墨,眼窝深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眼泪。

依旧是美到了极致,依旧是房里有着淡淡的木槿香,慕容薇看着姨母露出如往常一般温暖的笑容,却如凋零的花,一瞬间就消散在唇边。

想起上一世姨母的惨死,慕容薇方才收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蹲下身来,抱住姨母瘦弱的脊背,哽咽着唤了一声姨母,已是泪如雨下。

“姐姐,伤心就哭出来吧”,望着有些木然的姐姐,楚瑶光眼中闪过悲怆,将姨母紧紧拥在怀中。

近二十载婚姻,只有苏暮寒一个孩子,这对至爱的夫妇该是怎样聚少离多。

苏睿两年进一次京,腊月回府,正月返程。每次姨母都是年前在十里长亭相迎,年后又在此处相送。

长亭古道、斜阳芳草,残枊暮笛,尽沾透姨父姨母离人泪滴。

慕容薇记得,崇明五年的夏季,姨父曾泒人接姨母去过边城。

那应该是姨父姨母最长久的相聚,姨母在边城过了仲秋,直待到边城雪飘,拖到不能再拖再踏上返程,回来时双目依旧红红。

姨母柔弱,却更坚韧,她从不与人说自己的苦。就如同现在,明明悲伤得无法言喻,还是温柔地握住了母后的手。

苏府的两位侧妃再次过来行礼,请楚皇后与慕容薇上座。

两人年岁相当,容貌花般绮丽,装扮又相似,到宛如一对孪生姐妹。皆是素衣白裙,低挽的发髻上簪一朵大大的白绒花,通身不用首饰,唯有耳上各戴一双银丁香。

辛侧妃的丁香是兰花纹样,杜侧妃的是菊花纹样。春兰秋菊,清冷无双,到与二人相得益彰。

二人望上去也是满脸憔悴,犹有泪痕,不过仪容依旧端庄,毫无失礼之处,楚皇后淡淡瞄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别处。

慕容薇知道,这两位侧妃同徐、孟二位昭仪一样,也是由皇祖母做主赏赐下来的,只不过她们没有宫里那二位的福气。

姨父两年回京一次,日日与姨母同进同出,她们不过挂了侧妃的名字,却沾不到姨父半点雨露。

有一次躲懒,躺在母后寝宫的碧沙橱中,不觉睡了过去,醒来依稀听到母后与姨母闲谈,母后慨叹孟昭仪偏疼四弟阿萱。

“自己无子,只能早结善缘,她待阿萱,确如自己亲生一般。便是思虑太多,总怕没有终生依靠,难道除了阿萱,我亲生的几个孩子又会苛待她不成?”

姨母婉转一叹,声音悠长:“唉,她还是好的。我更可怜家中两位侧妃如花美眷,请将军多少眷顾,将军却说,流水无情,何苦辜负人家青春盛年,要我想法子打发出去。”

“母后当年赐下两位昭仪,实是怕崇明元年的事情重演,倒也情有可原。委实不知为何往姐姐你府中塞人。自古往今,给女婿房中添人,母后委实是第一人。”母后也悠悠一叹,杂了多少探究与埋怨。

又是姨母开口:“莫说这两位没有罪过,便有罪过,也是母后赐下。我又如何能撵的出府。”

慕容薇当时听到此处,觉得毫无趣味,便又翻身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