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只道;“就没人拦着他?”

袁杰摇了摇头,咬牙道;“他可是岭南军的主帅,谁敢拦着?”

安氏见儿子面露埋怨,遂是按住了孩子的肩膀,对着袁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再说。

袁杰看了一眼屋子里忙忙碌碌的人,只得将喉咙里的话全都给咽回了肚子里去。直到晚上,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三人,袁宇方才醒来了一会儿,还喝了一小碗米汤,此时已是沉沉睡去,安氏将孩子的小手放进被窝,就听袁杰压低了声音,说起了话来。

“娘,父亲这次也太过分了,弟弟还生着病,他怎么能抛下弟弟不管,甘冒大险去了京城?”

许是见安氏没有说话,袁杰又是道;“他就不想想,万一这次他被朝廷擒住了,咱们母子怎么办,岭南军成千上万的将士们又要怎么办?”

安氏默默听着,只站起身子,领着袁杰走到一旁,方才道;“你父亲这次去京城的事,军营里的人全都不知道,你孟伯伯偷偷告诉了咱们,你给娘记住了,千万不能透露出去,若然,你要旁人怎么看你父亲?”

“哼,”袁杰却是一记冷笑,道;“他既然敢做,难道还怕人知道?”

安氏摇了摇头,秀眉却已是微微蹙起,语气里也是含了几分斥责;“杰儿,他是你父亲,娘与你说过许多次,你和你弟弟年纪还小,必须要依附于他,你给娘记住了,只有他好,你们才能好,若是他失了军心,你和你弟弟又能指望谁?”

袁宇闻言,心头顿时一凛,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隔了半晌,终是对着母亲垂下脑袋,蔫蔫的道了句;“孩儿明白了。”

安氏见儿子认错,已是不舍得再去责怪,想起袁崇武,心里却是又酸又凉,忍不住微微一笑,眉眼间无尽的凄凉。

“娘,您笑什么?”袁杰见母亲唇角含笑,心头自是老大的不解。

安氏深吸了口气,慢慢道;“是笑你父亲,为了仇人的女儿,竟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袁杰闻言,心头也是涌来一股酸涩,继而便是愤恨与失望。

“娘,他明知咱们因凌肃受了那么多的苦,却还将凌肃的女儿纳为姬妾,为了她不惜干冒大险进京,孩儿真不明白,孩儿怎会有这般不堪的父亲!”

“住口!”听儿子出言不逊,安氏顿时喝止,她看着袁杰的眼睛,隔了许久,方才一叹,道:“他若真是不堪,这岭南军里,又哪里还会有咱们母子的位置?”

说完,安氏闭了闭眼睛,轻语了一句;“娘累了,你先出去吧。”

袁杰见母亲脸色的确不好,遂是对着母亲行了一礼,走出了屋子。

安氏独自一人立在那里,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直到听闻床上的孩子传来一道轻微的动静,她方才回过神来,匆匆走到床前,就见袁宇已是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的刹那,细声细气的喊了一声;“娘...”

安氏瞧着孩子,心头顿时变得很软,可袁宇的下一句话,却是令她怔在了那里。

“娘,爹爹呢?”

安氏动了动嘴唇,却是说不出话来,唯有一双泪珠,却是“啪嗒”一声,从眼睛里落了下来。

“娘,您别哭,孩儿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爹爹一直在照顾孩儿,对孩儿可好了。”

安氏擦去泪珠,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只道;“傻孩子,哪里是梦,你爹爹不眠不休的在这里照顾了你三日,连衣衫都没来及换,就连夜里给你换药擦身,也都是他。”

听母亲这般说来,袁宇的眼睛顿时一亮,向着四周寻觅了片刻,那眼睛的光便是黯淡了下去,小声道;“那爹爹现在去哪了?”

安氏喉间一苦,只柔声道;“他军中有事,见你已经好了,便先回了军营。”

好容易哄睡了儿子,安氏转过身,烛光下,她的脸蛋白的骇人,一想起袁崇武此时正拼命赶路,甘冒奇险,只为了见凌肃的女儿一面,便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只恨得银牙紧咬,不可抑止。

京城,东郊。

袁崇武一路风尘仆仆,这几日他一直是不眠不休的赶路,实在倦极了,便也是随意寻个地方打个盹,眼见着终是到了京城,方才勒住了飞驰了骏马,下马后倚在树下,一语不发的将水囊里的水向着自己的脸上浇去,这才觉得全身上下松快了些许。

何子沾在一旁瞧着,心里只觉得不忍,他默默走到男人身旁坐下,两人俱是没有开口,隔了许久后,何子沾方才道;“大哥,您这次千里迢迢的来京城,是要将夫人接回去?”

袁崇武闻言,也没有说话,只喝了一口水,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何子沾又是道;“大哥,恕小弟多嘴一句,你我都知京城有多凶险,您是三军统帅,这京城,实在是不应该去。“

袁崇武闭目养神,听到何子沾的话,遂是微微一哂,沉声开口:“有些事情,很难说个清楚。”

他又何尝不知自己是三军主帅,如今为了自己的女人孤身上京,却将岭南军弃之不顾,实在是有负将士。

何子沾听他这般说来,便是不知要如何接口。

见何子沾不解,袁崇武唇角微勾,又是低声道了句;“我知道我不该来京城,可我控制不了。”

一语言毕,袁崇武已是站起了身子,重新跨上了骏马,竟无丝毫犹豫与迟疑,向着城门飞奔而去。

何子沾瞧着,微微摇了摇头,也是骑上了马,随着袁崇武一道入城。

南陵王府。

因着今日是思柔公主归宁的日子,王府里一早便是忙开了,待公主的凤撵停在王府门口时,凌肃早已是领着诸人候在了那里。

父女相见,有忧有喜,因着再过几日便是姚芸儿的生辰,这一日早已被钦天监勘测过,是为吉日,凌肃已是命人将一切备好,意欲让女儿认祖归宗。

祠堂上,摆着凌家数位先祖的牌位,姚芸儿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对着凌家列位先祖磕了头,又从父亲手中接过香,为先祖们敬上。

凌肃在一旁瞧着,心头自是欣慰,姚芸儿在管家的示意下,又是向着凌肃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凌肃心绪复杂,待礼成后,连忙将女儿扶起。

“从今日之后,你便是凌家的女儿,凌芸儿。”

父亲浑厚的声音响在耳旁,姚芸儿有一瞬间的恍惚,抬眸,便是他慈爱而温和的眸子,让她瞧着只觉得心头一暖,轻轻的唤了声;“爹爹....”

凌肃望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不由得百感交集,这些年来,他戍守边疆,东征西讨,就算偶尔回京,可这偌大的一座府邸,却是空空荡荡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世人皆道他位高权重,把持军政,却不知他孑然一身,黯然孤苦。

“爹爹已经和太后说过,留你在王府住上一宿,今晚,就让咱们父女两好好地吃一顿团圆饭。”凌肃十分高兴,话方说完,便是微笑起来,瞧着女儿的眼睛里,却是浓浓的不舍。

姚芸儿望着凌肃两鬓上的白发,心头便是一酸,只从身后的宫女手中取过一双棉袜子,对着凌肃道;“爹爹,这是女儿为您做的,天气冷了,您当心冻着脚。”

凌肃接过那一双温软的棉袜,眼眶中却是蓦然一热,瞧着女儿清纯秀美的脸庞,只让他更是心存爱怜,忍不住伸出胳膊,将女儿揽在怀里,粗粝的大手抚上孩子的发顶,低哑道;“好孩子。”

父亲的怀抱是那般的宽厚,只让姚芸儿感到满满的温暖,不由得在父亲的怀里蹭了蹭脑袋,恍如撒娇的小女儿般,只让凌肃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晚间的宴席上,除了凌肃与姚芸儿父女之外,却还有一个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凌家军的少帅,薛湛。

因着是家宴,薛湛今日并不曾身穿戎装,而是京城中的世家公子最为寻常的装束。一袭白色锦袍,俊朗的容颜犹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乌黑浓密的头发用银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是一对含笑的眸子,颇有些放荡不羁的味道,不经意间流出的精光,却是令人忽视不得,

姚芸儿骤然见到他,眉目间便是浮上一丝欣喜,忍不住微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凌肃留意着女儿的神态,见她展露笑靥,便也是笑道;“湛儿是爹爹义子,既然是家宴,又怎能没有湛儿?”

自入宫后,姚芸儿便再没有见过薛湛,两人当初却也算是共患过难,在凌家军时,薛湛更是曾多方照料过自己,是以姚芸儿见到他,倒也觉得十分亲切。

薛湛望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动了动嘴,任是他平日里能言善辩,此时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自嘲一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凌肃瞧着眼前的义子与女儿,只觉得两人如同金童玉女,的确是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