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姑奶奶府

盛明远同顾云正一聊便是许久。

洛青婉发现自己有些看不进去账册子，便吩咐踏雪拿了些鱼食来，在苑中的假山池塘旁喂鱼。

鱼食一撒，池里的鱼儿便一窝游了过来。银色的，金色的，黑色的，红色的，如同锦簇的花团一般，各个都争着往她这里涌了过来。

若非池塘够高，这些鱼儿许是都要跃了出来。

“竟有这么多鱼？”踏雪也意外。

这座建平侯府虽然是处百年老宅，可四下都透着一股一穷二白的气息，却唯独这平安苑的池塘里养的金鱼多而肥，一派富贵气息。

“侯爷的母亲喜欢养鱼，尤其是金鱼，所以这平安苑的池子里都是鱼。”洛青婉应道，“寓意年年有余，也是对母亲的思念。”

早前盛明远同她说起过，她心中一直记得。

原来如此，踏雪却是颔首。

早前只道建平侯有些大大咧咧的，似是正紧的事情少有上心，却不想这一池子的金鱼却是寄思先夫人的。

遂才有了些许改观。

踏雪上前道：“夫人，这苑子里天凉，还是进屋吧。”

洛青婉先前心中想旁事去的，倒还不觉得，听踏雪一说，只觉却是有些凉意入骨。

踏雪扶她，心中不解，方又问起：“夫人，杜大夫既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同夫人也熟络，夫人这身畏寒的病，怎么不让杜大夫瞧瞧？”

反倒让旁的大夫看了不少，一直都不怎么见起色。尤其是腊月里，到了最冷的几日，夫人连嘴唇都冻得发紫，全然出不了屋，都得在烧着碳暖的屋子里呆着才行。

洛青婉脚下驻足，却叮嘱道：“此事切勿同杜澈提起。”

“哦。”踏雪只得噤声。

入了屋，踏雪掩上房门，青铜器里的银碳烧得正旺。银碳充分燃烧，没有旁的熏人的气味。加上窗户一角晾开了一些，微微透着气，这屋内既暖和又不显得闷。

踏雪沏了热茶给她，白牡丹的香气盈了半袖，很是好闻。洛青婉轻抿了一口，暖意油然从心底升起，将先前的寒意驱散殆尽。

踏雪接过她递来茶盏，放在临近一侧。

忽得，听身后洛青婉叹道：“也不知道家中，爹和元宝如何了？”

舅舅中风多年，一直卧床不起，家中大小事宜皆是她在拿捏。此番同建平侯府的婚事定得仓促，她尚且来不及同舅舅说声，舅舅应当是不会怪她的。

倒是元宝那头，许是还在同她置气。

踏雪笑了笑：“这不马上就启程回朗州了？等到腊月，便能见到老爷和少爷了。”

也是，洛青婉抿唇。

踏雪顿了顿，半拢着眉头道：“只是……奴婢看，等侯爷和少爷见面，只怕是要闹上一闹才能消停的。”

洛青婉也笑：“等到正月，元宝就满十一岁了。”

踏雪打趣道：“是啊，都十一岁了，还时时刻刻都想着要粘着夫人，倒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洛青婉却敛了笑意，轻声道：“元宝小时候吃了不少苦，险些丢了性命。”

她记得当年北舆生变。

爹爹让冯叔叔和云净带她离开北舆，来燕韩投奔舅舅。那时候云净怀中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便是元宝。

北舆生变，冯叔叔和云净带着她和元宝，腹背受敌。

后来，为了躲避旁人追杀，她和冯叔叔在半途同云净和元宝失散了。

她几经周折到了燕韩，却迟迟不见云净。

……

等到再见到云净，竟是两年之后的事。

云净早前并未到过燕韩，洛家的消息也只是听她和冯叔叔提起过，加上途中曲折，终于在洛家寻到她时，脸上多了几道伤疤。

怀中还有一个两岁大的孩童。

洛青婉记得早前云净怀中的婴儿，肩上有个元宝模样的胎记，极容易辨认。

也因着这个元宝模样的胎记，他的小名换作元宝。

云净将元宝留下，眼下北舆一片混乱，燕韩才是安全的地方，他只能将少主留在燕韩，而自己却只身回了北舆。

少主不可能永远留在燕韩，云净自要回北舆多方奔走。

云净便将元宝托付给了她。

她也一直将元宝带在身边，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般。

其实，她同元宝原本也算沾亲。

只是北舆生变的时候，元宝尚才出生，她也是在云净怀中才第一次见到元宝。

刚出生的小孩儿不像想象中的白净，却似是有些黄，又有些褶皱在一处，可是可爱，却有些丑。这就是唯独一条天家存留的血脉，为了救他，多少人丢了性命。

连同她的爹爹和娘亲。

她自然要护元宝安好。

此后，元宝便一直跟她留在洛家，洛家上下只道她是洛家的大小姐，而元宝是洛家的少爷。在燕韩，无人知晓元宝的身份，元宝才可以安稳长大。

云净会不时来朗州看元宝。

元宝同她亲厚，也同云净亲厚。

元宝自小便似个尾巴似的跟着她，也时常缠着她，也会郑重道：“姐姐，日后我一定给姐姐找世上最好的夫婿。”

她笑若清风霁月：“好，就听元宝的，可元宝得先好好读书，才会识人，会识人才能给姐姐挑一门好夫婿。”

“知晓了，我会好好念书，日后给姐姐寻一门好夫婿的。”元宝自幼就听她的话，也懂事。

云净来的时候，就同云净在一处。

“云净，你下次何时来？”

回回云净要走，他都舍不得。

云净便半蹲着身子，温和道：“再等些时候，云净便不走了，一直留在少主身旁。”

可云净回回走，他都要哭上一回。

再大些，便不去送了。

因为云净有一日说了，男子汉当有泪不轻弹。

元宝记在心间。

……

转眼，元宝也长大。

从三两岁时候的幼稚孩童，到正月便要满十一了。

这几年时间过得何其之快？

踏雪正好问道：“此翻回朗州，可要给元宝少爷带些什么礼物？”

洛青婉也正好在想此事。元宝大了，不像小时候那般得了玩具便能欢喜许久，是要花心思挑些东西了。

洛青婉又想起问：“云净那头可有消息？正月是元宝生日，他可会回朗州？”

踏雪摇了摇头，叹道：“先前也问过了，这些日子一直没收到云净的消息，也不知他能不能在正月赶回朗州来，元宝少爷肯定想他。”

洛青婉颔首。

“对了，夫人。”踏雪从外阁间的案几上翻出一本册子来，交予她手中：“石先生临走前拟好的，说让夫人看看要不要再补些。姑爷同小姐一道回门，总要准备周全，讨个吉利的好彩头。这建平侯府如今一贫如洗的，石先生是想拟好册子，夫人先看看，若是可以，石先生便让人先准备着，届时在朗州也好用。听石先生的意思，是多备些丰州特产，既不算贵重，却载了新意，夫人您先看看。”

还是石叔叔想得周全，洛青婉接过。

果真都是些丰州的特产，也都是路上能存个三五个月的。

石叔叔向来心细，他看过的便能直接用了，石叔叔不过是来问问她的意思，查缺补漏之类。东西应当都已经开始准备了，也无需她操心。

“不必改了，就照石叔叔列的安排吧，找人回石叔叔一声。”她合上册子。

踏雪收好，一并应了声“好”。

恰逢苑外脚步声响起，踏雪去开门，竟是楼兰来了苑中。

“夫人在吗？”楼兰问。

踏雪点头：“在呢！”

踏雪便领了楼兰进外阁间，洛青婉正在外阁间的案几旁休息，楼兰见了，便拱手问候：“见过夫人。”

楼兰这几日都在忙着侯府修葺之事，楼兰素来一丝不苟，这几日除了实地勘测和记录，都在同施工方核对物料和图纸，在侯府内鲜有见到他身影。

楼兰此番来，洛青婉料想是侯府修葺的事情。

“这几日辛苦你了。”洛青婉应声。

楼兰受宠若惊，这跟随侯爷许多年，也没讨得几句赞扬，便是这辛苦之说都少有。夫人这一开口，他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腼腆道：“都是楼兰分内之事，夫人这般说才是折煞楼兰了。”

踏雪解围：“原本你也辛苦啊，夫人又不是恭维你，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踏雪不说尚好，这一说，楼兰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踏雪生得牙尖嘴利，还回回正中下怀，偏偏楼兰又不好开口。

洛青婉便责备道：“踏雪……”

踏雪这才福了福身，笑眯眯掀起帘栊出了外阁间。

见她离开，楼兰心头唏嘘，这才拱手道：“夫人，姑奶奶府上来人了，夫人需得见见。”

姑奶奶？

洛青婉一脸诧异，这称呼听来有些辈分，可早前在北舆，是有人这般称呼嫁出去的姑娘的。洛青婉一时拿捏不准楼兰指得是前者还是后者？

可听楼兰的语气，应当是前者。

楼兰见夫人微怔，便知侯爷未同夫人提起过。

楼兰细下道来：“姑奶奶姓盛，是侯爷的亲姑奶奶，也就是侯爷祖父的妹妹。早些年嫁到扁州贺家，做了扁州刺史夫人。早些年时候，侯府光景尚好，这扁州刺史也是一方权贵，姑奶奶嫁过去门当户对，也享了不少清福。贺家人丁兴旺，姑奶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傍身，姑奶奶的三个儿子在官场上左右逢源，如今在京中很是吃得开。姑奶奶年岁虽大，却一直惦记着侯爷这个侄孙，其实这么多年来，侯府上下也多亏了姑奶奶救济，否则这有一顿没一顿的，还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光景。所以侯爷一向尊敬姑奶奶，此次来的赵妈妈正是姑奶奶身边的管事妈妈，扁州到丰州路程往少了说也得一个半月，赵妈妈是奉姑奶奶的意思，来看侯爷和夫人的。眼下，侯爷在同顾大人商议事情，不便打断。赵妈妈便去了青桃苑先行歇息，所以楼兰来平安苑问问夫人，可要先去青桃苑见赵妈妈？”

照说应是赵妈妈来拜见夫人的。

可赵妈妈毕竟代表的是侯府的姑奶奶，况且赵妈妈也有些年纪了，一路舟车劳顿，眼下侯爷又在议事，赵妈妈在青桃苑先喘口气也是应当。

稍后，原本等侯爷见过顾大人，就要同夫人一道见赵妈妈的。故而洛青婉这厢是可先去，也可不先去，本也无妨。

楼兰便来问问夫人的意思。

听楼兰方才所言，姑奶奶当是盛家唯一健在的长辈，也对盛明远这个侄孙和建平侯府照顾有佳。盛明远和她大婚，姑奶奶又遣了身边的管事妈妈来，无论怎样，她都应当先去拜见。

长辈面前，哪分什么尊卑？

赵妈妈便代表的是盛家的姑奶奶，她的长辈。

新媳妇入门，应当给长辈敬茶。

姑奶奶身子不便，没有来丰州，可这礼数却是应当周全。

洛青婉起身：“既是替姑奶奶来看侯爷的，便是长辈，我自然该先去。只是赵妈妈这里，我早前并未见过，还需楼兰引路。”

楼兰欢喜应好。

姑奶奶如今年事高了，赵妈妈是身边知根知底的人，姑奶奶便喜欢听赵妈妈的。侯府的事，都是赵妈妈在替姑奶奶想着，侯府的人也都待赵妈妈亲厚。

楼兰原本也是想夫人去，否则哪会单独跑一趟？只是有些话不方便说，夫人却聪慧，楼兰心中的石头落下。

赵妈妈从小跟着姑奶奶，照顾过现如今贺家三位老爷，所以不光是建平侯府，在贺家，赵妈妈也很受尊重。

如今侯府上下都很喜欢夫人，便也希望夫人也得了姑奶奶的喜欢。

这赵妈妈便是头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