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没有提速前,东海市到燕京路上得走三天两夜。即便买到了卧铺票,可以休息,可对于一个早已习惯了动车飞机的人而言,如此漫长的旅程挺受折磨的。最关键的一点,这次搭乘火车回燕京,就赵清茹一个人,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旅途甚是寂寞啊。
“小姑娘,一个人?”
“恩,一个人。”
“这是打算去哪儿?”
“终点站燕京。”
主动跟赵清茹打招呼的是个年岁大约三十出头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大的那个是个小丫头,最多不过七八岁。而小的那个应该是个小子,瞧着最多只有两三岁。当然赵清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这会儿还是吃大锅米饭计划经济时期,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也只是勉强解决了温饱问题。
也就是魔都,买东西不需要凭票限量供应,其他地区买什么都得要票。什么粮票油票布票糖票,一年到头按着家里的成员限量供应。所以这会儿的人,上至七八十的老头老太太,下至嗷嗷待哺的奶娃娃,十之八/九都有点儿面色黯黄营养不良。生长发育各项指标,瞧着也比标准体格要瘦弱些。
当然,这会儿舍得买卧铺票的,尤其软卧票的,基本上家境都还行。
赵清茹也不晓得是不是跟奶娃娃比较有缘,两次软卧,两次遇到带着奶娃娃的年轻姆妈。好在这一次没再像头一回那样,将孩子丢下,大人自顾自跑路了。而且小家伙看起来也比囡囡要乖巧好多,不哭不闹,总是笑眯眯的。反倒是年岁大的那个小丫头,有点点人来疯,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刻。
三天两夜相处下来,已经足够让萍水相逢的人对彼此有大致的了解。带着俩孩子的中年妇人姓戚,单名一个萍,家住在凤瑶山县隔壁那个乡镇上。男人姓陈,在燕京某军营里当营长。家里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叫陈雨菲,小名菲菲,今年七岁。小的那个叫陈雨泽,今年刚满三岁,因为小家伙整日里乐呵呵的,便取了个“乐乐”当乳名。
因为家里的男人刚刚升了职,从营长晋升为副团长,所以可以随军了。戚萍便带着两个孩子搭乘着火车从老家直奔燕京。说起来这还是戚萍头一回走那么远的路上首都,更不要说俩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了。
知道戚萍是军嫂后,赵清茹尤其钦佩。虽说赵清茹换了个芯子,可好歹从小就是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即便跟自家便宜老爹赵父关系不怎么滴,可骨子里对军人,还有在背后默默付出的军嫂们,还是由衷地钦佩的。
戚萍本身家住在农村里,只有小学文化,可对于知识分子却格外的敬佩。知道赵清茹现在已经是准大学生后,连连发出惊叹声不说,还让自家闺女向赵清茹学习,反倒弄得赵清茹有点儿不太好意思了。
“清汝妹子,你可别看俺们的国家前几年那么乱,回头要建设啥的,还得靠你们这些个有文化的大学生们。”
“啊。”赵清茹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着实有点儿意外戚萍竟然能说出这番水平不低的话来。
许是察觉到了赵清茹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戚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解释道:“这都是俺家那口子跟俺说的。原本俺想留在乡里,照顾俺婆婆。可俺那口子说,城里的教育好,让俺带着菲菲跟乐乐上城里读书。”
“姐夫没说错。燕京不管怎么说,也是首府。”赵清茹对戚萍口中所提到的那位即将升半级的陈营长多了两分好奇。
“俺也知道俺家男人没说错。可俺活了快三十岁了,可还从没离开过县城,这不是有点怕嘛。”
“戚姐,凡事都有第一次。其实城里人也没什么了不得的,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饿了得吃饭,渴了要喝水,也没额外多点儿零部件不是。”
戚萍被赵清茹的话给逗乐了,心底的那点点不安消退了不少。
因为旅途多了个伴儿,有说有笑的,这三天两夜倒是没那么难过了。因为是软卧的关系,加上也不是节假日,所以赵清茹所在的软卧除了赵清茹跟戚萍母子仨外,一路上再没其他人。这倒是方便了赵清茹这边将门给上锁。
三天后,随着那一声悠长的气鸣声,火车可算是缓缓驶进了燕京火车站。
赵清茹的行李并不多,就一个半人多高的大背包。比起其他人,尤其拖儿带女的戚萍,就跟没行李没多大区别。也难为戚萍带着俩孩子,还拿着三大包行李,真不知几天前是怎么上车的。
“戚姐,我帮你拿两个行李吧。”
“不用不用。”戚萍连连摆手想拒绝赵清茹的好意,可见自己着实有点儿顾不过来,便改口道,“要不清汝妹子你帮俺看顾着点菲菲。”
“也行。不过戚姐,你告诉姐夫你搭乘今天这趟火车没?”
“有。菲菲她爷爷将俺们母子仨送上火车后,说是会拍电报给俺家那口子。让他来接俺们母子仨。”
“……”不知为何,赵清茹有一丝不妙的感觉。想当初,吕迎春之所以没赶上见自家姆妈最后一面,不就是被那个不负责任的邮递员蜀黍给耽搁了几天嘛。即便自从那个夏主任领盒饭后,当年那位不负责任的邮递员蜀黍也被收拾了。可已经发生的事儿,也更改不过来了。
“那我们先在站台这边看一下,然后再慢慢出站台。”赵清茹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比较折中的法子。反正赵清茹这边,因为想给某些人一点点惊喜,所以并没有告诉赵家是今天的火车,所以已经考虑好如何过去的赵清茹一点儿都不着急。
“哎哎。”戚萍一手抱着自家小儿子,另一只手拿着两个大行李,连连点着头。戚萍不是没想过放下小儿子,让他自己走。只不过瞧着四周人来人往,着实有点儿不放心。也亏着有赵清茹帮忙拎了一个,要不然这孩子也只能让他自己个儿走慢慢走了。
很可惜,戚萍一路期盼自家那口子来接母子仨的情景并没有发生,就是不晓得这是因为临时有事被耽搁了,还是压根就没收到从老家拍来的电报。
“戚姐,姐夫当真是那某某军营里当营长么?”赵清茹再次向戚萍确认。
“俺不会记错的。不信你看,这是你姐夫给俺写的信,上头有地址来着。”戚萍将行李放在了地上,随后从口袋里翻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赵清茹。
赵清茹看了一眼,确定没错后,便笑道:“那行,戚姐你要是信我,就跟我走。我今儿一定让你见到姐夫,让你们一家四口团聚。”
其实赵清茹也没想到会那么巧,戚萍那口子陈营长所在的连队,若没看错,赢过就是自家爷爷所在大院下属部队。当然,就算不是同一个,回头大不了再找人送她们母子仨过去呗。不管怎么说,也比现在这样傻傻地等在火车站强吧。
“这……会不会太麻烦清汝妹子你了。”
“不会。其实我准备去的地方,距离戚姐信上那地址并不远。”
“啊……”
“走吧。”
戚萍愣在了原地,不过见赵清茹已经拉着自家大闺女的手,拿着她的其中一个行李,径直走向出站口,虽然心底多少带着点疑惑,到底没再多想,紧跟了上去。
燕京第一条地铁六十年代那会儿便重新动工建设了,到了七十年代初期开通了燕京火车站到公主坟这段儿路。可惜建设地铁是作为战备防卫手段,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只是试运行,需要凭介绍信参观体验,却并不对外开放。真正通车,还得再等两年。
要不然,直接搭乘地铁到目的地,甭提有多快多方便了。
所以在没人接的情况下,对于一个不怎么认识路的人而言,想要平平安安地到达家里,只有两条路,要么找人问路然后搭(倒)乘(换)公交车,要么打电话回家然后让人来接。不过这两条路赵清茹都没选,某个败家小妞选择了——打的。
千万不要以为是夏利捷达,美得你,根本就没那么高级,连黄/色小面的都没有。有的只有三个轮子的俗称三蹦子的浅蓝色车子。其实二十一世纪后,类似的奔奔车也有,价钱也不贵,起步价比打的便宜,不过个头要略小些。
说起来赵清茹也是艺高人胆不小,一口顺溜儿的京话,就拦了一辆三轮三蹦子,讨价还价后,直奔目的地。别说戚萍母子仨第一回坐,就连赵清茹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车子不算大,两排皮椅子,坐满人后基本膝盖碰膝盖。车上的味道也很销魂,汽油味汗酸味夹杂在一起,再加上空间有点点密闭,头顶烈阳这么一照,整个一蒸笼。
也亏着赵清茹准备了新鲜腌制好的嫩生姜,要不然……只怕得吐着到目的地了。
“那个,戚姐,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搭乘这车。”赵清茹见戚萍脸色有些不对劲,赶忙掏出了止吐“大杀器”,一包腌制好的嫩生姜。
戚萍拿了一片含在嘴里后,发现好了一些。其实戚萍也知道,这事不能完全怪赵清茹。谁让俩人都不怎么认识路来着。其实那车也没太糟糕,只不过夏天到了,不比大冬天。好在谢天谢地,可算是安全到达目的地。
站在某军区大院门口的赵清茹下车付了钱后,习惯性地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发现跟山城那边的相差不大。高高的围墙,门口有铁栅栏、保安岗亭以及执枪警卫员。许是周围庄严肃静的气氛,就连性子比较闹腾的菲菲小朋友,这会儿也变得十分乖巧。
“清汝妹子,这里是……”戚萍很是紧张,连带着说话声音也轻了不少。
赵清茹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挂起的国徽,回了戚萍一个淡然的笑容,随后径直走向一侧的警卫员。
“你好,请问赵禹城赵司令可是住在这里。我叫赵清汝,是他的孙女。”
“你……请跟我来。”警卫员明显迟疑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后,随后走下了岗位,走向一旁的岗亭。将赵清茹交给岗亭里另一位警卫员后,又重返了岗位。
大院里住的都是一方大员跟政要,进出自然很严格。这一点,赵清茹自然知道。
“这位女同志,你是你叫赵清汝,是赵司令的孙女,可有证据?”
“我知道家里的电话,你可以打电话确认一下。所谓真的假不了,假的永远都是假的。”面对保安岗亭里那位警卫员的打量,赵清茹始终面带微笑,甚至还话中有话的暗示了一句。
“对了,我今年刚参加完高考,在凤瑶山县吕梁乡等录取通知书。结果因为接到魔都外公的电话,说爷爷病了,这才匆忙坐火车过来。”
“我先打电话确定一下。”保安岗亭的警卫员正想拿起电话拨号,就看到一辆吉普车远远地朝着大门的方向开来。没一会儿功夫,吉普车便到了眼前。
“小马,开下门。”吉普车里的司机从车里探出了头。
因为天热的关系,吉普车两侧的玻璃并没有完全关上。赵清茹一抬头,便看清楚了坐在吉普车后排座位上的那位妹子是何许人。显然,坐在吉普车里的那位也瞧见了赵清茹,瞧着赵清茹那张明**人的精致脸庞,正笑盈盈地看着她,赵小花整个人都懵了。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清汝,你没事吧。”坐在赵小花身旁之人见赵小花变了脸色,很是关心地轻声问道。
“我,我没事……”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心绪的赵小花微低下头。
“放心吧,老爷子一定能吉人天相没事的。”
“你说的老爷子可是姓赵?”向来耳聪目明的赵清茹在一旁插嘴道。
“你谁啊你?小马,还不把赶紧的将那些个无关紧要人的赶走。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之人语气很是不客气,看向赵清茹的目光更是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我是谁,你问你旁边那位不就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