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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淑妃噎住, 说了一句:“你……”眼中闪过厌恶忌惮之色, 到底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赵蛮哼道:“我什么我, 难道我说错了吗?”态度嚣张之极。

夏淑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憋了一肚子气。心中不免疑惑:赵蛮明明和荣恩不和,怎么会忽然为她说话?还是单纯地为了找自己的茬?

她一时拿不准,缓了缓才道:“三殿下,荣恩是我的女儿……”她管教自己的女儿,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

赵蛮屈起手指,敲了敲扶手,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我饿了!”

赵蛮的动作原是无礼之极,不知怎的,在他做来, 竟仿佛天经地义,毫无违和之感。

夏淑妃脸都青了, 想要说什么, 却见小少年姿态睥睨, 笑容放肆, 琥珀色的深邃眼眸却冷冰冰的,闪着寒光。她的心头没来由地一寒。正在这时, 她的耳边忽然听到轻微的喀嚓声。

夏淑妃循声看去, 脸上瞬间血色全失。

赵蛮敲过的扶手, 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纹,随即“啪嗒”一声,从裂缝处断开,一截寸许长的扶手掉落在地。

夏淑妃倒吸一口凉气,近乎恐惧地看向赵蛮: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蛮力怪物?关于赵蛮的种种传说在脑海中浮现,她狠狠地用指甲掐住掌心,靠着疼痛的刺激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

宣武帝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样一个危险分子放到她长乐宫来!得想个法子把他赶走才是。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夏淑妃如履薄冰,赵蛮心不在焉,只有轻城,味蕾感受到和她的病号饭完全不同的美味,胃口大开,感动得几乎落泪。只可惜赖嬷嬷在一边虎视眈眈,时刻注意着她的礼仪,她只能规规矩矩地吃面前的,以及赖嬷嬷夹给她的菜。

饭后,夏淑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送走他们,叫轻城带赵蛮去看给他安排的住的地方。等轻城刚要跨出宫门,夏淑妃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她。

轻城惊讶地看向她。

夏淑妃道:“你的伤势既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明日去太后她老人家与皇后娘娘那里谢个恩。”

轻城应下,这才告退。

赵蛮还是不肯坐肩舆,拿着先前轻城见过的木棍当拐杖,一脸不高兴地跟在她后面笃笃笃地走着。

轻城看着那根简陋的拐棍,忍不住道:“让内务府重新给你做一根像样点的拐杖吧。”

赵蛮恶声恶气地道:“不必!”

轻城:“……”好心当成驴肝肺,脾气也太坏了些。可想到赵蛮刚刚对她的维护,她也就气不起来了。

夏淑妃给赵蛮安排的地方是西配殿,和轻城所住的东配殿相对。但西配殿久不住人,有些失修,夏淑妃通知了内务府重新粉刷整理,暂时还住不得人,便叫轻城先把她那儿的东暖阁收拾出来,给赵蛮住。

东暖阁连着荣恩的起居间,原被荣恩当作绣房使用。布谷接到命令,正带着画眉、杜鹃几个把荣恩的东西撤走:崭新的针线箩筐,各种颜色的碎布,琳琅满目颜色齐全的丝线,各种花样子……居然还有双陆、围棋、鲁班锁、九连环、华容道……等各种玩物。

摆在角落的竹榻也一并被抬走,由几个大力的内监抬进来一张小巧的架子床,重新挂上石青色的纱帐。

赵蛮从箩筐中捡起一个未成形的荷包,诧异道:“这是你做的?”

荷包做得十分精致,用的是上好的大红潞绸,针脚细密,上面绣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鸡,角落的青虫只绣了一半,栩栩如生。

轻城一愣,伸手一把夺过荷包,恼道:“不要乱拿别人的东西!”

这是荣恩的绣品。轻城自己的针线活不错,毕竟从前在姜家条件一般,许多活计都要自己动手,练都练出来了,可绣活远比不上香包上的这个。荣恩自幼喜欢刺绣,又有宫里针工局的大师指点,绣艺十分高明。

东暖阁光线明亮,那个沉默软弱的小公主昔日最喜欢的,便是坐在半敞的大窗下,一针一线绣出自己喜爱的图案,偶尔还会坐在窗下的小几旁描描花样子,玩些小游戏消磨时光。

轻城不由又想起梦中的那些记忆,这是小荣恩仅有的欢乐时光之一。这个荷包,她本是打算做好了,赏给楚国公刚刚出生的长孙的。

赵蛮见她防备的样子,脸色沉了下来:“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稀罕。”一甩袖,转身要走。

怎么这么大气性?轻城头痛,一把拉住他。

赵蛮想甩开她,然而见她弱不禁风的模样,想起今天白天的惨痛经历,终究没敢发力,只凶巴巴地道:“放开!”

轻城被他乍然凶恶的模样吓了一跳,硬着头皮拉住他不放:“别急着走啊。你住这里,喜欢怎么布置得告诉他们,让他们照着办。缺什么,也要跟赖嬷嬷或者琼枝姑姑说。”

赵蛮压根儿懒得搭理这些事,见她细白的手指依旧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不敢发力挣扎。正好看到钱小二过来,他不耐烦地指向钱小二道:“让他看着办就行。”

无辜被委以重任的钱小二:啥?

被赵蛮抓丁前,钱小二正领着几个人,抬了一个大箱子过来。此刻,他一脸茫然:“什么看着办?”

轻城却注意到抬箱子的几人颇有些吃力的样子,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这么沉?”

钱小二一个激灵,支支吾吾:“就是殿下要用的一些杂物。”

轻城本来只是随口问问,见到钱小二的模样顿时起了疑心:“打开我看看。”若是平时,她自然不会管闲事,可宣武帝把赵蛮交给了她,又是住在她的地方,她怎能不多留点心?

钱小二苦着脸,求助地看向赵蛮。

轻城便知其中定有猫腻,见赵蛮要开口,竖起一根手指,对他嘘了一声:“不许你说话。”赵蛮一呆,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转向钱小二,板着脸道:“你看他也没用。本宫让你开你不开,是想抗命吗?”

她连“本宫”的自称都抬出来了,钱小二当然不敢抗命,见赵蛮没说话,万般不情愿地打开了箱子。

轻城看过去,顿时额头青筋乱跳。

刀、剑、矛、戟,练功用的沙袋、木人桩……琳琅满目,难怪这么沉!

怒火在心头突突直跳,轻城俏脸沉下,失了笑容:“拿回去!”说了不能练武,才把他从顺安宫弄出来隔离的,他倒好,居然把这些东西搬到这里来了!赵蛮这厮什么时候能给她安分些?他还想不想赶快好起来了!

钱小二哭丧着脸,求救地看向赵蛮。

赵蛮冷着脸道:“既然搬过来了,就放着。”

钱小二有了主心骨,往赵蛮方向靠近一步,连连点头。

赵蛮这个不省心的,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轻城觉得自从遇见这家伙,自己好好的一个性情温柔的姑娘,暴躁指数直线上升。她也不理会赵蛮,板着脸问钱小二:“白天圣上的旨意你听到了没?”

钱小二迟疑地点点头。

轻城问:“你想害你家殿下背上违抗圣旨的罪名?”

钱小二动作一僵,傻乎乎地睁大眼睛:“违,违抗圣旨?”

轻城指着布谷道:“抗旨是什么后果,你告诉他。”

布谷道:“违抗圣旨者,杀无赦。”

钱小二哆嗦了下:“有,有这么严重?”他当然知道违抗圣旨杀无赦,就是不明白,不就是搬了一箱东西吗,怎么就成了抗旨了?

轻城道:“你要不信,只管试试。”

这怎么试?钱小二再笨也知道,一试就是要命的事!

他一瞬间下定了决心,颇有些悲壮地挥手道:“送回去,把东西送回去!”拼着被殿下责罚,他也不能让殿下陷入危险之中啊!

赵蛮黑了脸:“你别听她的,哪有这么严重!”他对宣武帝阳奉阴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宣武帝也没拿他怎么样。

轻城气得瞪他:“你是说父皇金口玉言说的话是唬人的?”见赵蛮还要反驳,她一把捂住她嘴,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好心提醒他道,“好弟弟,父皇也许舍不得把你怎么样,可你身边人就不一定了。”

少女温软的小手盖在他的唇上,温暖芬芳的气息拂过耳垂,仿佛有什么轻轻挠了他心尖一下。赵蛮猛地后退一步,咬牙道:“离我远一点!”

轻城被他突然的发作唬了一跳,捂着心口,委屈道:“这么凶做什么?”

美人捧心,我见犹怜。赵蛮心头一跳,不敢再看,扭过头不吭声。

他又把上衣脱了,露出了宽肩窄腰,以及充满了力量感的肌肉。上次的鞭伤已经愈合,疤痕却还未褪去,一道道遍布他整个背部,显得狰狞而恐怖。

他昂着头,身姿挺直,漂亮的小脸上戾气遍布,冲着倒地的小内监勾指道:“都给我站起来,再打!”

有迫于他威势的小内监摇摇晃晃站起来,几个人互使个眼色,发一声喊,占好位置,一齐扑了过去。

赵蛮一个漂亮的旋身,轻巧地从几人的包抄中脱身而出,随即飞腿、出拳,如兔起鹘落,矫健而优美。几声闷响,刚刚才站起来的几人又飞了出去,以比先前更狼狈的姿态跌落在地。

他出的是受伤的左拳。

轻城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也不知谁帮他胡乱包扎了下,伤口显然还未止血,有鲜红的血液缓缓渗出。

真是乱来!轻城皱眉,血流成这个样子,他还用这只伤手出拳,是想废了这只手吗?

赵蛮显然毫不在意,甩开滴落的汗水,充斥着斗志的声音再次响起:“起来,再打!”

小内监们赖在地上哼哼唧唧地不肯起,有一个口舌灵便的求饶道:“阿卞与姜公子都不在,我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是殿下的对手,您还是饶了我们吧。”

赵蛮嗤道:“瞧你们这点出息。”脸上的戾气却散了许多。

小内监苦着脸道:“今天规定的练习量早就够啦。殿下,是不是有人惹您不痛快了?您自己数数,今儿已经打飞我们多少次了?”

赵蛮嗤笑:“不好意思,记不清了。”忽然若有所觉,转头过来,目光精准地落到轻城身上。

少年面上的凶悍之气兀自未退,目光锐利,宛若利箭而至。百灵原就被他破了胆,乍然一见,不由低呼一声,竟被骇得连退三步。

轻城也有些胆怯,却比百灵镇定得多,抿唇对赵蛮笑了笑,如画的眉眼弯弯,招呼道:“三弟。”

赵蛮脸色骤变,目露戒备:“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洪水猛兽呢。轻城心里嘀咕,抬起手,露出手中的药瓶:“我来帮你送药。”

赵蛮目光定定地看了药瓶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皱眉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你怎么过来的?”这里离长乐宫可不近。

自然是“走过来的。”

赵蛮惊诧:“走?”少女袅袅而至,身若弱柳,娇喘吁吁,荏弱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倒般。他没记错的话,她应该今天才能下床吧,走这么远是嫌她的伤好得太快了吗?

轻城“嗯”了一声,不明白他激动什么。

又是苦肉计?赵蛮心中警铃大作,脑中忽地浮现鞭子挥来时,她飞扑而至,试图推开他的情景。

她那时明明怕得要命,美眸紧闭,睫毛颤抖,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可还是义无反顾地过来救他。

就是太自不量力了些。凭她那小猫般的力气,还想推动他?结果反让自己陷入险境。

那一刻,他原在嗤笑她的愚蠢,可最后鬼使神差般,他出手了。一边将她拉向自己,躲开鞭子,一边伸手捉住了鞭头。

掌心被鞭梢的倒刺戳伤,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她压在他身上,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姑娘家竟是又香又软的,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记忆勾动,柔软的触感和淡淡香气仿佛还萦绕在脑海中,他顿时心浮气躁起来。

这个大骗子,又想哄他了吗?

可,她就算要骗他,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当初那一鞭要是打实了,可以要去她半条命。

赵蛮心里辗转几番,越发烦躁。察觉到自己又在给这个大骗子找理由,他的脸色倏地沉下,冷声拒绝道:“我不用你的药!”

轻城柔声细语地道:“我没有恶意。之前的事我……”

赵蛮截断她:“我可以相信你。”

轻城一肚子解释的话都被堵住,不由愣住:这么容易?之前还恨不得一拳把她打飞,怎么忽然又想通了?她忍不住确认道:“你真信我,没有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