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绝唱(1/1)

侯野棠这一晚睡的非常深。其实他只要躺下,睡的都挺深。但昨晚睡的不是一般的深,一个梦貌似都没做,甚至一个身都没翻。醒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好像凝固了一样。呆呆的坐在床上发愣。

这时,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响了好一会,侯野棠才迟钝的去拿手机。电话是村里大队书记打过来的,他告诉侯野棠,瞎叔快不行了。

侯野棠的天,塌了。

当侯野棠赶回去的时候,瞎叔已经闭上了双眼。

瞎叔身体一直不太好,但因为一直惦念着侯野棠,一口气撑着拄着根瞎棍数日子过。现在侯野棠终于可以让他放心了,那口气也就松了。

侯野棠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然后把房门从屋子里面锁上了。他给躺在炕上的瞎叔重新掖了掖被角,捋了捋头发。然后自己也躺下来,就躺在瞎叔的身边。他用水在炕桌上画了几次水印都不太准确,不知道画了多少次,他终于看到了白光生起。

他回到了上次回乡之后的那段日子,他花费巨资让服务公司找来所有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为瞎叔做最权威的会诊和医疗调理。但不管怎样努力,他都无法改变瞎叔在那一天闭眼。

他又试图想尽一切办法把焦裕录和女儿团聚的日期提前,这样他就可以赶在瞎叔闭眼前回到他的身边,让他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能最后看他一眼。但即便如此,他都无力改变。

他开始疯狂的研究小木奁,研究神分线,他甚至给小木奁跪下,给苍天磕头磕的头破血流,为的,只是让他能有一丝丝机会把遗憾的过去做一点点改变。哪怕让他折寿十年三十年,哪怕是明天。

最终,侯野棠只能虚脱无力的回到了上次回乡离别前的那一晚。

瞎叔正在拉着二胡,侯野棠为了逗瞎叔笑,就唱起了他那段儿最拿手的《王二姐思夫》。

还是唱到那句“上天抓住月下老儿,抓住你的胡子把嘴巴子扇”的时候,侯野棠那妖孽怨妇一样的唱腔把瞎叔逗乐了。

侯野棠看瞎叔乐的开心,就又学唱了一遍,可当这次唱到最后那句的时候,忽然嗓子一哽,唱不下去了。侯野棠赶快跑到屋外喝了一大瓢凉凉的井水。

这一夜,侯野棠能感觉到,瞎叔摸索着给他掖了好几次被子。生怕有一丝凉风钻进去。侯野棠被严严实实的裹在被子里,就像一只长长的粽子。

第二天一大早,侯野棠依旧是跟着瞎叔去给他娘上坟。这次侯野棠很听话,亲自跪在他娘的坟前给他娘烧纸钱。瞎叔很欣慰,欣慰的就好像看着自己那孝顺的儿子。

回来后,还是侯野棠给瞎叔做了一锅乱炖。叔侄俩就着一锅乱炖美美的喝了几盅。侯野棠磨磨蹭蹭的还想继续陪瞎叔喝,被瞎叔止住了,说,别让接你的车等急了。趁着太阳没落山进城,意头好。侯野棠就说,最后一盅!最后一盅!最后又喝了一瓶。

在搀着瞎叔走到村头的时候,侯野棠担心风硬,就劝瞎叔早点回吧。然后他转身往车边走。

回头的时候,他看到瞎叔依旧那样拄着一根棍子站在那里。此时,一阵风吹过,把瘦弱的瞎叔吹的空空荡荡的。侯野棠终于忍不住跑了回去,跪在瞎叔的脚下,双臂紧紧的搂住瞎叔的腿嚎啕大哭。

侯野棠知道,这一去,将是生死永别。此刻,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辈子最至亲的瞎叔走了,他再次成了一个孤儿,一个被亲生母亲遗弃的孤儿,一个受尽世间白眼的孤儿,一个生下来就显得很多余的孤儿。此刻,他忽然好想看看红姐。

睁开眼睛的时候,侯野棠看到了那熟悉依旧的红姐。他像个孩子一样张开双臂,虚弱疲惫的抱住了红姐。抱着抱着,两只手慢慢的在红姐的后背滑落。侯野棠意识模糊的昏迷了过去。

田二的身体垮了。就算刘太医也束手无策。

此时的红姐和田二已经搬回了徐家屯的那个小院子。红姐觉得,在这里,他和田二过的最舒心,笑的最踏实。

当侯野棠模模糊糊再次醒来的时候,红姐求侯野棠一件事,她求侯野棠帮帮田二,不要什么大富大贵,只要能让田二继续活下去。可侯野棠痛心的无能为力。他做了无数次绝望的努力,但还是像过去做过的无数次努力一样,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在他手中渐渐滑去。

这时红姐记起了什么,她告诉侯野棠,就在田二最后一次意识清醒的时候,让红姐给侯老仙捎一句话。田二说,他有件事要请侯老仙帮忙,他说,要托他帮忙的这件事,就在老火神爷庙里。

侯野棠就想起了当初有一次穿越过来,看到田二偷偷摸摸的在老火神爷庙里给自己和红姐供长生牌位。也许田二要请帮忙的这件事跟那次有关。

侯野棠就让红姐叫了赵府的马车,载着他来到老火神爷庙。

虚弱的侯野棠在红姐的搀扶下来到了地藏殿的佛台下。他找到了那天田二供的那个长生牌位。当他把那个牌位拿在手里的时候,发现就在牌位的背后贴着一封信。一封田二早已经准备好的信。

信纸展开,信中写着:

吾兄老仙,汝弟田二致歉!弟近来身体倍觉日衰,恐不能日久并肩。弟自幼被先生算准,福薄命短。本该于十年前撒手人世,未想又苟活十载。偷得浮生多十载,弟倍感幸运。虽福薄苦短,但能与红姐相守日夜,弟美满知足。弟走后,惟有一事挂牵。务请吾兄老仙完我这一最后心愿,切望吾兄留步浮尘,与红姐相偕一生。

吾兄在上,汝弟田二拜辞。

一滴热泪,染湿信纸。

侯野棠不忍心占据田二生命最后一刻,他要把田二最后这一点点生命的余温,还给他的红姐。他无法挽留和改变这一切,就像他无法挽留他的至亲瞎叔一样。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悄悄的离去。

七天后,当侯野棠再次回到光绪乙未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无法穿越时代了。他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在焦急忐忑中试了无数次,当终于过来的时候。侯野棠发现这次的身体已经不是田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新郎官,披红挂彩的骑在马上,正要去迎娶新娘。

侯野棠急鞭催马,向徐家屯绝尘而去。

当他终于来到那座熟悉的小院的时候,这里再也没有一丝往日那熟悉的生机。

侯野棠被村里的一位老婶子带到山坡上,那里刚刚添了两座并排的新坟。一个刻着夫君田二亩,一个刻着娘子徐满红。

老婶子说,田二一走,红姐就开始不吃不喝了。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红姐托了老婶子一件事,她说,这世上她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要走前,她还有一件事情放不下。如果将来有人来看她,就请老婶子把一样东西转交给他。那是一支缠着红绳的旧木簪。

山坡上,侯野棠仰头对空,一声悲号,响彻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