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出师(1/1)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天边的云彩,一点一点照亮笼罩在雾霭之中的京城。

城楼的影子覆在青石大道上,有如帝皇无所不在的天威。乍暖还寒的季节,那掩不住的寒意仍从光秃秃的树枝上透了出来。宁静寒冷,和煦中自有一股肃杀。

仲春北京城的早晨,原来是这般光景。

一名年轻将校坐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用满是忧国忧民的眼神望向远方的京城。

他腰悬利剑,肩上披覆甲胄,紧锁的长眉下似有说不完的心事。脸上的一股书生气息,略略消弭了一身戎装的腾腾杀气。

“孟参谋!孟参谋!”

一声声的叫唤敲破了清晨的宁静,五十步开外一名小兵快步奔跑着,向那名年轻将校奔去,显然身有急事。

那小兵气急败坏,大声地叫着:“孟参谋!”

那年轻将校陡地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疑惑,好似还不熟悉旁人如此称呼。那小兵浑没注意这些细节,只大声传令道:“启禀孟参谋,胡将军有急事相寻,请你快快回到本营。”

那年轻将校点头道:“我立时便到。”两腿一夹马肚,那马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

马蹄急踏,不过一眨眼工夫,好大一片营帐已在眼前。只见正中一座帅营,两旁高挂黄色大招,上书“御赐宁远侯五军大都督杨成梁”十三个血红大字,正面悬着一面迎风招展的军旗,上头却是一个大大的“胡”字。

帅营的布幔猛地掀开,一名高壮的大汉斜弯着腰,当先走出帐来。那人抬头看着初生的朝阳,眯起了双眼,朗声道:“好暖的日头!”此时日光映上这人的脸庞,却见他长得是鹰视狼顾,身高膀圆,神态不怒自威,脸上还兀自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

那大汉见了奔驰而来的飞骑,嘴边忽地挂上了淡淡的微笑,挤出了腮边几条深深的皱纹,足见是个饱历风霜的豪杰。

那大汉大声笑道:“不坏!不坏!我命人传你回来,不过从一数到五,兄弟你便赶来啦,嘿嘿,孟老弟还真给我面子。”

那年轻将校翻身下马,道:“所谓军法如山。军纪为治军之本,我身为参谋,又岂会坏了胡将军的规矩?”

那大汉甚是高兴,说道:“侯爷府上都说你桀傲不逊,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那年轻将校微微一笑,说道:“在胡将军治下,便是天王老子都要乖顺。孟东庭是硬气了点,但在军法面前又岂敢造次呢?”

两人相顾大笑,满是惺惺相惜之意。

那大汉正是在赌场上赢得混号“胡西风”的胡应龙,眼前那年轻将校不是别人,正是他踏破铁鞋无觅处,费尽心机寻来的参谋孟东庭。

两人此次奉命保着御史梅国真监军三万,开赴宁夏援军熊万敌总兵,现下正等待梅大人的帅辇出城。

胡应龙道:“此时已过卯时,看来监军大人便要驾到,咱们得准备准备。”说着命人吹起号角。

只听呜呜的声音响过,众军士陡地齐声大喊:“拔营!”声音豪壮,仿佛要震醒睡梦中的北京城。

三万名兵卒开始拆卸营帐,只见他们动作划一,习练有素,足见治军之严。

不到片刻,三万精兵已然穿戴整齐,安安静静地排列在野地上,等待胡应龙的号令。

日光下只觉刀光耀眼,盔甲明亮,人人精神抖擞,说不出的整齐划一。

胡应龙笑道:“我军气势如虹,孟参谋以为如何?”

孟东庭赞道:“往日只听说胡将军治军森严,想不到一精如斯,真无愧将军威武之名。”

胡应龙嘿嘿一笑,道:“你们老拍我马屁,这样下去怎生了得,你该说些话来骂骂我才是。不然老子狂了起来,以后谁还敢说我一句半句?”

他正待要说,却见传令兵驾马狂奔而来,叫道:“梅大人帅辇已到城外一里!”

胡应龙点了点头,说道:“大军前队变后队,这就开拔,迎接监军大人!”

众军士暴吼一声:“是!”三万军马奔腾向前,蹄声隆隆,如击大鼓,如震天雷。

行不数里,只见远处两面大招高高的举着,上书“回避”、“肃敬”。前头百来名军健正拿着铜锣开道,紧接着监军梅大人的帅辇在四匹高头大马的拉拽下缓缓而来,帅辇上端坐一人,正是梅国真。

胡应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道:“末将宣大游击胡应龙,特来迎接监军大人。”

梅大人点了点头,喜道:“有应龙在此,咱们此去定然旗开得胜,快快起来吧!”

胡应龙应道:“末将竭心尽力,绝不敢有违圣旨,请梅大人放心。”

梅大人笑道:“应龙不要多礼了,快快平身吧!”

胡应龙正要站起,忽听一个细碎的声音道:“你这小子好生无礼!只看见梅大人,却没见到我吗?”

胡应龙一怔,抬头一看,却见一人脸上扑着厚厚的白粉,嘴唇擦得血红,怪模怪样的盯着自己,随即认出他便是东厂的副总管潘德厚。

只见他身边散着十来个太监,想来都是东厂的人。

这潘德厚武功高强,再加生性怪异,不知整垮过多少朝廷命官。

胡应龙眉头一皱,想不到这人竟也跟着前来,倒是麻烦一件。

潘德厚冷冷地道:“你现下见到我,却怎地不拜见?”

要是其它武将见了潘德厚,必然卑躬屈膝,就怕得罪了此人。谁知这胡应龙一向胆大包天,此时见了这名“东厂鬼魅”,却只皱了皱眉,不见其它。

潘德厚见他良久不动,当即怒道:“姓胡的,你楞在那儿做啥?还不知道过来给本副监军请安么?”

胡应龙心下暗道:“这皇帝老儿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让这不男不女的老妖作起了副监军,且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压压他的气焰再说。不然这人愈加蛮横,日后要怎么办事?”

他笑了笑,道:“原来是潘副总管驾到,方才一时没瞧见,还请原恕则个。”说着便站起身来,一幅懒洋洋的模样。

潘德厚见他也不叩拜,更不向自己请安,当下大怒道:“你这该死的!怎么这般不知体统?我没叫你站起来,你怎敢直挺挺的站在我眼前?”

胡应龙有意激他,当下更只打了个哈欠,微微弯腰道:“哦!这我倒忘了,潘副总管你早啊!昨晚睡得可好?”说着哈欠连连,便自走开。

潘德厚怒极欲狂,伸手揣住了他成名的兵器“滴血金钹”,便想动手杀人。那日他曾靠这个兵器杀了好些个东海派好手,连“承影剑”夏朔风的一只手也给卸了下来,足见威力何等之大。

潘德厚正想动手,却听一旁帅辇上的梅大人说道:“应龙啊!休得无礼,还不快给潘副监军赔礼?”

胡应龙听了,知道梅大人这是给自己台阶下,心想:“看在梅大人的份上,暂且让这不男不女的老妖得意一时。”

想罢躬身施礼脸上嬉笑道:“属下见过副监军大人,盔甲在身恕不能施全礼,请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

潘德厚见他嘴上服了软,这才却狠狠地瞪了胡应龙一眼,仰起头来不再理他。

胡应龙却咧嘴一笑,乔装痴呆,浑不把潘德厚的狠模样放在眼里。

此时朝政混乱,朝中已然分为三派,军政大计多由柳松这派人马把持。不过柳松势力虽大,却还有京城十二监之首、东厂总管陈宏和宁远侯、五军大都督杨成梁可与之抗衡。这其中柳陈两派势力最大,互不相让,争权夺利。遇上纷争,总是相互陷害打击。但若杨成梁有个什么好处,这两派同样要插上一脚,没一日消停日子好过。

此次出兵平叛,原说并非什么好差事,却不知这陈宏打的是什么算盘,竟然在当今皇上面前讨命,派出武功高强的副总管潘德厚担任副监军,这其中原委着实让人难以捉摸。

这两方人马真个不同道,再加上潘德厚的脾气实在太坏,以致双方首脑人物一见面,便是一阵口角纷争,彼此看不顺眼。

却说梅大人坐着帅辇出得城来,这帅辇看似威风,其实坐着又是憋屈又是颠簸,因此他让随从赶紧换了匹骏马,文官也做回马上将军。

大军出发,行出数里,孟东庭骑在马上,正与胡应龙商量军情。忽地见到潘德厚在远处吆喝,不知在为什么事情大发脾气。

孟东庭乍见此人,蓦地大吃一惊,低声问道:“胡将军,那不是东厂的潘德厚么?这人来这儿做什么?”

胡应龙嘿嘿一笑,道:“皇上派他与梅大人一同监军。咱们可要和他好好相处一阵子了。”

孟东庭听到自己要与这太监一同办事,不由皱起眉头。他这些时日在京城也没少听人提起这潘德厚。此人武功阴毒,行事残暴,谁知皇上却要他与梅大人共来监军,真是万万料想不到了。

胡应龙却仍笑嘻嘻地,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