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泽一个晚上都没睡。

一方面，陆锡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仪器时不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他根本睡不着。另一方面，顾竭扬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大概是阿姨也病得很重吧？

他给顾竭扬发了微信，怕他看不到，又给他发了几条说明自己处境的短信，这才放下了手机，抬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陆锡，幽幽叹了口气。

同样不敢闭眼的，还有赵夏蕊。她死死地盯着陆承泽那边的动静，生怕他趁着自己睡着了之后，跑出去跟楼下的再暗通款曲。可她终归不像是小年轻那样能熬夜，没过多久便睡着了，但夜里却醒来好几回。

第二天陆锡已经醒了过来，但是心跳依然很快，实时监测到的都是在120次往上，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需要吸氧。

陆承泽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如此脆弱的模样，昨天躺着还不曾觉得，今天光线足了，就能够看到陆锡瘦到凹陷进去的脸颊，以及那双无神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自己十分不孝，父亲病成这样，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还跟顾竭扬在外面……他真是该死。他红着眼眶，把买好的早餐拿过去。

可是陆锡看到他，只消一眼，就下耷着嘴角，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还是倔强地想要转过身去。如果是他的学生在这里，怕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是老师生气的典型表情。

可是陆承泽不怕，他不仅是陆锡的学生，他还是他的儿子。

“爸，喝点粥吧。”陆承泽走过去，坐在床沿，把东西从袋子里取出来，“妈回去取点东西，马上就回来了。”

陆锡闭上眼睛，不肯看他，大概是因为愤怒，嘴唇抿得死紧，却时不时张开嘴，因为喘不上气而大口呼吸着。

赵夏蕊推门而入，看着陆承泽手足无措的模样，便知道老头子心里还是在膈应。她急忙走上前去，接过陆承泽手中的碗，接替了他的位置，给陆锡喂粥。

“孩子回来了，你就不要跟他置气了。”赵夏蕊不管他能不能够听得进去，自顾自地说着，“他想明白了，会跟那个姓顾的分手的，你就安心治疗。”

陆锡一听这话，不知道是因为难受，还是因为生气，再次闭上眼睛。

赵夏蕊哄劝了两句，陆锡依然不肯再吃了，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就惹得他生气了。她抹着眼泪站起身来，看着陆锡：“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现在的身体，容不得你糟蹋，你知不知道啊？”

又劝了几句，赵夏蕊已经收敛了之前火爆的脾气，像是哄着孩子似的哄着陆锡，可是陆锡却还是油盐不进的模样。

“你还要我怎样！”赵夏蕊抹着眼泪，粥也顾不上，撒了一地，“你想要我怎样？你说啊！”

陆承泽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站在一旁。就在他打算转身去找拖把收拾这些狼藉的时候，陆锡突然开口了。

他说得很艰难，但是还是很努力地在开口，甚至连手背上都蹦出了青筋。

“你、你。”陆锡看向陆承泽，似乎想要吸引他的注意，“你，立刻、分手！”

不过是简单几个字，陆锡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带着旁边检测仪上的数字，都变得更加刺目。

赵夏蕊听着刺耳的警报声，也顾不上置气了，赶紧扑上去给陆锡顺着气：“别着急、别着急，他肯定会分手，肯定会的。”她急得掉眼泪，“陆承泽！还不赶紧打电话分手！你是要你爸爸死在你面前吗！”

陆承泽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陆锡、一直在掉眼泪的赵夏蕊，突然从心底涌上一层的无力感：果然是上天见他前一段时间太过开心，现在乐极生悲了是吗？

“你在犹豫什么？生你养你的父母，比不上你才认识多久的男人了是吗？”赵夏蕊颤抖着手指着陆承泽，“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东西！”

陆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跳已经突破了130，外面的护士听到动静赶紧冲进来，看到现场的情况，皱紧了眉头：“病人不能动怒，这是怎么回事！”

隔壁办公室的医生也赶紧进来：”你们怎么搞的？病人都这么虚弱了，你们大吼大叫的都在干什么？都先出去！”

护士立即像是赶鸭子似的把赵夏蕊和陆承泽，以及那些个过来打探情况的闲杂人等都带了出去，离开的时候又看着陆承泽叹了口气：“你也老大的人了，怎么还学着那些青春期不懂事的孩子呢？病人气多，你顺着他不就好了？”

到临了，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说了一句：“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会让人成长，一是懵懂幼童，二是久病老父。”她顿了顿，又说了一句，“你可懂点事吧。”

陆承泽站在原地，听着耳边赵夏蕊哭哭啼啼的声音，看着周围人指指点点的模样，渐渐的，他觉得他们只是张着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天花板似乎也跟着旋转了起来。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他靠着墙，正慢慢下滑着。

赵夏蕊哭得伤心，根本没有功夫去理会他，而那些个人也只当他是内疚，也不会去管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所以，在场谁都不知道，陆承泽现在浑身冒着冷汗，手脚冰凉，甚至现在要他站起身都做不到。

他的父母都是老师，他以为他的父母会理解他，就算一时片刻想不过来，时间也会告诉他们，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会过得很幸福，就像他和顾竭扬的前一段时光一样。

可是现在，老父亲躺在病床上，甚至是用生命来威胁自己，跟那个自己想要跟着过一生的男人分手……

一手是爱情，一手是亲情，让他怎么选？放开哪只手，他的后半辈子都会后悔。

陆承泽捂着脸，哽咽了起来，心里像是有个快要溺水的小人，不断地挣扎着，希望有人能够来救他，可是他等啊等，却谁都没有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安静了许久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陆承泽突然升腾起了满心的希望，一定是顾竭扬，一定是顾竭扬！

他拿出手机，透过朦胧的泪眼，却发现是耿辉的信息。

只有一句话和一张照片。

“他要结婚了。”

图片是顾竭扬和一个女人，顾竭扬没有看镜头，而那个女人则是挽着他，冲着镜头甜甜笑着。

陆承泽以为自己眼花了，拼命眨眼，而泪水却恰好滴落在屏幕上，像是放大镜一般，将男人手上的戒指放大。

大概，是婚戒吧。

陆承泽心里的小人放弃了挣扎，慢慢沉向了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