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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教授忽然看向窗边, “小树啊。”

霍寒疑惑地跟着看过去, 只见窗下的木藤椅微微摇晃着, 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朝两人晃了晃。

小树?

虽不见那人面容,可一种强烈的直觉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甚至连心脏都开始跳得不规律起来。

木藤椅一轻,接着,温千树的脸露了出来。

真的是她。

霍寒的手轻握成拳头。

这细微的变化一丝不落地被吴老看在眼里,他笑,“别担心, 自己人。”

“小树,这位是省厅下来的文物保护专案组的组长,霍寒同志。”

温千树伸出手,“你好,温千树。”

“霍寒。”他也平静下来。

两人都当做初次见面,客气又疏离地打着招呼,如果要不是松手时……她的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刮蹭了一下他手心——

“霍寒是哪两个字?”她似乎忽然对他的名字很感兴趣,“霍去病的霍, 寒冷的寒?”

霍寒猜不透她心思,看向吴老, “嗯。”

“你别看小霍年纪轻轻, 可是立过不少功啊, 尤其是在打击文物犯罪上,”吴老比了比自己的手,“绝对是一把利刃!”

吴老虽然退了下来,但依然留意着这方面的消息,尤其是近年来,一些不法分子利欲熏心,疯狂地盗卖文物,有些珍贵文物甚至流落到海外,可能再无回归故土之日。

国之瑰宝,被拔离原生土地,黯然失魂。

他深感痛心的同时,却也因风烛残年,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幸,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一批年轻人在文物保护的路上,前仆后继,不问前程。

“吴老,”霍寒眉目庄严,淡笑,“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选择这条路,从走出的第一步开始,哪怕再艰难,也不曾有过犹豫和后悔。

吴老握着他的手,连着说了三个“好”,笑得眼角褶子深深。

温千树也看着他。

初识时,这个男人是西安交大的化学系高材生,因缘巧合下成了她的导游,也是她有生以来唯一的……艳遇。

她一直以为他将来会在美国西部某城市的某个化学实验室,身穿白大褂,衬衫扣得一丝不苟,日复一日地做着实验。

或者,他会成为某大学年轻有为的化学系教授,靠着英俊迷人的外表和优雅谈吐,掳获一大批小姑娘的芳心。

种种想象,种种因果,却从来没想到,他会成为一名专职文物保护警察。

她一直觉得,无论他将来在哪里,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双好看的手本来就应该用来拿试管烧杯,如今却握起了枪,终日和穷凶极恶之徒缠斗,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

温千树的心轻轻地疼了一下。

她想起七年前某个大雨滂沱的下午,一个女孩浑身湿透从雨里来,明明很紧张,却装出一副凶样,“你走吧,我哥他不会过来了。”

“他会来。”他答应过她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女孩声嘶力竭,“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哥满心满眼都是你,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属于他,也不会属于这里。”

约定时间到了,霍寒果然没有出现,她也离开得干脆。

再来是三年前受邀去西交大,故土重游,终究还是存了一份私心。

当年的女孩已成了妇人,也比以前通晓人情世故了些,将她迎进屋,热情奉茶,然后很自然地指着墙上相框里的一张照片,“那是我哥和嫂子,两人可恩爱了……”

她看过去,幸福的一家三口依偎着,那女人眼神温婉,一看就是贤妻良母,倒也衬他。

挺好的。

“小树?”耳边传来吴老慈和的声音。

温千树的心神从回忆里剥了出来,“老师。”

“小霍这次来呢,是有任务在身,”吴老说,“刚好你就在青鸣寺修壁画,对里面的情况也比较熟悉。”

温千树刚刚在木藤椅上小憩,只是闭目养神,并未睡着,自然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

她点点头,“我会多留意周围的可疑人物。”

她拿起一块柿饼,轻舔了舔上面的糖霜,“他们还真是会选交易地点,半月后寺里举办赠灯节,现在正是人流多的时候,鱼龙混杂,绝对是掩人耳目的好时机。”

而且又是在深山,交易过程中哪怕发生什么意外,也方便撤离。

“是啊。”吴老也忧虑重重,“这就加大了排查难度啊。”

师母特地准备的富平柿饼果然名不虚传,白里透红,柔软清甜,似有流糖,温千树正好有些饿了,连着吃了三个。

霍寒本来正和吴老说着话,余光瞥见她又准备拿起第四个,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去——两人的手碰在一起。

温千树一愣,虽然印象中他似乎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大方地把最后一个柿饼让了出去。

她收回手,他的手却还顿在原处。

吴老适时出声:“这是陕西富平柿饼,尝尝。”

霍寒拿起来咬了一口,果然甜得发腻,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吃完了,很快又捞起一杯茶水,压压嘴里化不开的甜味。

木桌微震,温千树的手机有来电。

她走到外面去接听了。

霍寒继续喝着茶水。

多年的习惯,凡有异动,他总是第一时间察觉,看过去时,隐约只看到屏幕上的“周”字,大概猜到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眸色微黯。

也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走到一起也不奇怪。

霍寒放下茶杯,准备告辞,吴老知道他还有要事在身,便没挽留。

他跨过门槛。

夕阳斜照,木篱笆前立着的那道娉婷身影,映入眼中。

他移开视线,清软的声音却自己飘过来,“那些事就拜托你了,嗯,我很好,不用担心……”

“这么快就走了?”她结束通话,从一片柔和的橘光里走过来。

霍寒:“嗯。”

温千树走到他近前,晃晃手机,“不留个联系方式?”

她模样生得精致,弯唇一笑,眸底似有潋滟水光,很容易让人看得移不开视线。

霍寒:“……还是原来的号码。”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霍寒却以为她早已忘了那个号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声丢了一串数字出来。

他眼神清淡地看她把号码存好,“走了。”

温千树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在暮色里渐行渐远。

她追出院门,“霍寒。”

他听见了,回过头来看她。

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情绪让温千树生生刹住脚步。

或许是她看错了?

“还有什么事?”语气也是表情同款。

“没事了。”

当时她叫住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霍寒皱眉琢磨着,指尖一烫,回过神来。

新买的当地土烟,没有过滤嘴,直接烫了他的手。

旁边的盛千粥轻声嘟囔,“说好的三天一支呢?你这都严重超标了。”

霍寒直接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里,杨小阳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霍队,你好,我、我是杨小阳,所长让我过来协助你的工作。”

他有些紧张,看霍寒的眼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仰。

霍寒拍他的肩,“辛苦。”

杨小阳整个人都绷得像一张满弓,“应该的!”

今晚的任务是到镇上的各个宾馆走一圈,暗中排查可疑人物。

虽然接到消息交易会在青鸣寺进行,但不排除不法分子在镇上安插人手、里应外合的可能性。

有熟人带着就是好办事,排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可惜天公不作美,狂风骤起,雷鸣电闪,不一会儿街上就暴雨如注。

三人冒着一身风雨进了镇上最大的风铃宾馆。

杨小阳娇气地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在偶像面前这般失态,窘得耳根都红了。

他不好意思地看霍寒一眼。

对方正敛眉看着落地窗外,明明只是站在那里,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场,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也不敢冒然走近。

闪电点亮半边天空,又暗下去,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也随着明明灭灭。

大厅里有几个躲雨的女生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地在讨论,“看到窗边那个男人了吗?是不是好帅?”

“身材也很棒,是我喜欢的款。”

“是吧?一进门我就留意到了,没想到这种小地方也养得出这样的人……”

“说不定也是和我们一样来旅游的呢?”

“谁去跟他要个号码?”

“这……”

她们互相推让着,没人敢向前。

杨小阳忽然想到什么,“霍队,下午有个女孩来所里找你。”

霍寒转过身,“嗯?”

杨小阳忽略掉后面不约而同的一片倒吸气声,“我觉得她应该认识你,因为她跟我说来找霍寒警官,当时我告诉她没这个人,她又说是来报案的。”

“报案?”

“对。她拿着一封告白信,说是有人写信恐吓……”

杨小阳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也认识她?”

霍寒不答反问,“什么样的告白信?”

窗外一连划过几道白光,他的眸色却幽暗极了,杨小阳连忙据实以告。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窗上,惊雷又起,街上停的几辆车,纷纷响起警报。

盛千粥到前台简单了解情况,顺便哄得人家小姑娘心花怒放,免费得了几瓶矿泉水,回来时见气氛不对,用嘴型无声问,“什么情况?”

杨小阳有些忐忑又茫然地耸耸肩。

他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盛千粥也是摸不着头脑,但直觉告诉他,此时还是离远些比较好,于是伸手将杨小阳的脖子一勾,将他带到一边去了。

犹豫许久,霍寒从兜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他点开浏览器,刚输入一个“温”字,完整的历史搜索记录便从下面跳了出来。

他点了一下,“温千树”三个字跳进搜索框。

网速并不好,页面缓慢地跳跃着,搜索出的第一条赫然是——

“豪门水深!巨额遗产花落前妻之女。”

霍寒点进这耸人听闻的标题,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手背上青筋突起。

西江市首富千敏之两个月前死于一场车祸,当场不治身亡。

他的葬礼,指定的遗产继承人、他唯一的女儿千树,缺席。

天边红霞漫卷。

霍寒搂着全身泛粉的她,“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他语气关切,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和不易察觉的缱绻后余味。

她在他怀里笑,眉眼弯起来,得逞的笑声回荡在他胸腔中,她说他是自己得到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成人礼。

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礼物?

手机屏幕暗下去,四周又恢复了漆黑,视觉受限,其他感官便会显得格外灵敏,霍寒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声音一紧,“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温千树将左手腕贴在后腰处擦了擦。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低头凑过来再次辨认,没想到温千树刚好也转过头来,两人的唇亲了个正着。

彼此都愣了一下。

温千树先发制人:“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