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黄昏笼罩着小庭院,青石砖上花影织树影。

温千树站在木篱笆前和白雪歌讲电话,讲了半个小时左右,木门“吱呀”一声,她扭头看去,霍寒和盛千粥一起走了进来。

“就这样,我先不和你说了,”她挂掉电话,“你们来了。”

盛千粥喊,“千树姐。”

“去哪里了,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

“没……去哪儿,”盛千粥一摸脑袋,“就瞎转悠来着……”说着人一闪,闪到了墙角,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温千树不再问了,从窗台上拿了块香皂给他,又看向霍寒,“是现在就回去吗?我去和老师师母说一声。”

霍寒:“不急,我也有点事想找吴老。”

他坐在台阶上开始脱鞋子。

温千树注意到鞋底厚厚一层的黄泥,抿唇没说话,给他拿了一双新的拖鞋放在前面。

“谢谢。”他说。

她:“不客气。”

在书房写毛笔字的吴教授已经透过窗看到了院子里的霍寒,他放下笔,点头打了个招呼。

霍寒:“千万。”

“来嘞。”盛千粥把头发上的水一甩,赶紧跟了上去,两人进了书房。

温千树则是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蜂蜜柚子茶,倒了大半杯,又往里面丢了几块冰。

冰块撞上玻璃杯,响声清脆。

她一口喝光茶,小银勺挑了冰块,含在嘴里,一点点地咬碎,吃完最后一块,这才洗干净杯子,擦干手出去。

师母在走廊上择菜,已经择好了小半篮。

温千树也搬了张小板凳坐下,旁边一盆栀子花开得正盛,混着夏日暑气,清香逼人。

“这是什么菜?”

师母笑,“空心菜。”

温千树想起了一个典故。

传说中有七窍玲珑心的比干,被人挖了心脏,路上问一个卖菜的妇人,“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可不可活?”

妇人说,“人无心,即死。”

比干果真倒地身亡。

师母见她盯着空心菜出神,“怎么了?”

“没,”温千树摇头,“以前吃过几次,没想到它是长这个样子。”

师母又笑,“后院还有一大片呢,你要是喜欢,我摘些给你带回去。”

她又想到什么,“你身体寒,前段时间不是说夜里睡着腿抽筋,这空心菜还是不要多吃。”

温千树捻断一根菜,嫩的一截丢进木篮,“嗯,好。”

师母抬头看看天色,“估计要下大雨了。”

温千树也挨着栀子花探出头去,头顶上乌云密布,庭院里开始鼓风,一场山雨欲来。

她目光穿过窗户,看到了书房里的三人,他们脸上全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吴教授胡子颤动,情绪有些激动地说着话,“这TY集团,我以前也和他们打过交道,个个不是善茬,尤其是这集团的首领白夜,心肠歹毒,手段狠厉……”

“白夜?”霍寒眉心一皱,“白爷?”

不甚明亮的光线映在他冷硬的脸上,有些模糊,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温千树收回视线,轻声问,“师母,如果有求而不得的人,该怎么办?”

师母退休前是大学里的哲学系教授,闻言笑了笑,眉角处的皱纹如泛起的浅浪,“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栀子花被风吹得枝叶摆动,花容失色。

轰隆雷鸣盖住了温千树的声音,“我知道了。”

“雨大了,我们进去吧。”

“好。”

她们前脚刚进厨房,霍寒和盛千粥后脚就出来,赶着雨走了。

霍寒托吴教授给温千树留了句话,下雨不宜进山,明天会过来接她一起回去。

大雨下了一夜,池塘里的水涨起来了,田田的莲叶被冲得东一片西一片。

天还下着小雨,温千树坐在门前,水塘里的蛙声起起落落。

雨停了,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他来了。

如果七年前他也这样来,那该多好?

三人十点多才回到青鸣寺,温千树在山门口和他们分别,来到千佛塔。

门推开一半,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涌了出来,她走进去,看到两个陌生女孩子,正和赵琪琪有说有笑。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说笑声被人打断,女孩们诧异地看了过来,见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漂亮女生站在门外,以为她也是和自己一样“慕名而来”,其中那个胖些的女孩说,“本来这里是不可以进来的,可谁让我们女神面子大呢!你也是特地为她来的吧……”

温千树不清不淡地看了赵琪琪一眼。

赵琪琪呐呐道:“温老师,她们都是我的粉丝,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你看能不能……”

胖女孩不敢相信地看向温千树,心里擂着小鼓,看着这么年轻,根本不像大学老师啊。

“不能。”

赵琪琪当场被下了面子,有些挂不住,脸颊也发烫,可到底还是咬牙忍下去了。

两个女孩离开后,温千树也走了。

赵琪琪对着墙生闷气,高明在一旁安慰她,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

林山摇摇头,“人啊,有脑子是好事,可要有脑子不用……

“林山你什么意思!?”

“塔里那么多经书,要是丢了,你负责吗?”

赵琪琪一噎,“她们是我粉丝,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林山冷哼,眼风扫了高明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

温千树走后,直接去了清心殿,听方丈大师讲禅修。

听得太入迷,竟错过了晚斋,只好拿了两个馒头回房间。

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刚充上电,屏幕闪了一下,收进来一张图片。

她点开来,呆看了一分钟有余。

一幅笔法稍显稚嫩的素描,画的是一个空心人。

没有心的人。

温千树捂住心口,觉得那处疼了一下。

开水渐凉,她没有心情吃馒头,最后就着凉水吞了几片安眠药,可夜里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穿着单衣,穿过湿润的走廊,停在一扇门前。

深夜里的千佛塔安静而肃穆。

塔身一共七层,一塔一浮屠。原本是安置佛台佛像,供僧人香客做佛事之用,后来就用于藏经。

温千树捧着一盏灯,推门进去。

只有修画才能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夜最深的时候,风也大了,将灯吹得东倒西歪,没撑上多久,“扑哧”一声灭了。

屋内没有一点光。

温千树从梯子上下来,不小心踩空一节横木,踏空掉了下来,不知什么缘故,地板踩着有些异样,她刚走出两步就察觉到不对劲——地板在往下陷。

她睁大眼睛……

不出几秒,整个人就掉了下去,身下垫了一层泥,倒没有觉得很疼,她正要站起来,左脚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又跌下去。

塔底下怎么会是空的?

温千树躺在地上,不知道躺了多久。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跟所有东西都死了般。

往日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过。

“繁繁,妈妈走了,你跟着爸爸要好好的啊……”

“繁繁,爸爸对不起你。”

“温千树,你给我好好看着,当年如果不是你姑父,现在躺在墓里的人就是你!他们家九代单传啊……”

“既然明知是不得,又为何要求?”

妈妈不要她,爸爸也丢下她,连唯一的姑姑也……对她这颗心脏虎视眈眈,而那身患先心病的表弟更是整日都生活在活不过十八岁的梦靥中。

温千树闭上眼,心情慢慢平静。

如果一切都在此时画上句点,那该多好?

念头一起,万劫不复。

她摸出一把修复刀,打开来,刀光锃亮,在手腕上轻划了下,很快就有浅红色的血冒出来。

不知道待会是谁来接她?

是姑父,还是爸爸?

第二下。

刀还没来得及落下,上面传来一道略显急切的熟悉声音,“温千树!”

接着是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仿佛一下下踏在心上,她慌忙扔掉修复刀,惊醒过来。

“在下面吗?”

“……在。”

“让开一点。”

霍寒等了几分钟才跳下去,在地上翻滚两下,抵住冲力,然后在黑暗中寻她。

温千树静静地看着他。

他摸出手机,几乎屏幕亮起来的那一瞬,她的声音也出现,“我在这儿。”

霍寒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霍寒今晚例行巡视,经过她房间时,见里面一片漆黑,往常这时候灯都是亮的,他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在她常去静坐的禅房里找了一圈,没见人影,于是就找到了这里。

他走到她旁边蹲下,手机的光映着她同样苍白的脸,“没事吧?”

“脚疼。”

“我看看,”霍寒卷起她的裤腿,“脱臼了。”

“你要做什么?”他忽然靠近。

她的脚踝雪白,像一块莹润的玉,透着淡淡的暖,霍寒轻握住,“忍着点。”

他的指腹粗糙,像砂纸划过肌肤,她浑身都起了颤栗。

“我不……”

“咔哒”一声,温千树立刻忘记自己想说什么,疼得一口咬住他肩膀,眼底有泪意控制不住涌出来。

“好了。”男人的声音和呼吸一同拂过她脸颊。

她趴在他胸口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好半晌才有了动静,在他衬衫上把泪水蹭干净,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为什么是你来了?

“你是来接我的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霍寒一愣,漆黑的眼中有一闪即逝的讶异。

“不好意思啊,”温千树轻轻抚平被自己咬得皱巴巴的衬衫,想来他肩上应该留了牙印,心情莫名好了些,“没控制好力度,弄疼你了吧?”

霍寒深深地看着她哭得发红的眼眶。

还有心思开玩笑,估计是已经没事了。

“你想起来了吗?”不知有意无意,那鼓鼓的胸就这样从他手臂上蹭过。

霍寒咬住牙齿,俊脸绷紧。

这女人把他曾经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两人都是对彼此一见钟情,不到半个月就捅破了那层纸,在那座黄沙漫天的城市里陷入热恋。

当然那时还非常纯洁,只是拉手亲吻,比较过线的就是有一次亲着亲着,他情不自禁就把手伸进她衣服里了……

她微喘着瞪他,“流氓!”

耳根却红得像玛瑙。

那一次他花了三个小时才哄好她。

后来,在月牙泉边,她心血来潮想要作画,拉了他当模特,那天的风吹得人很舒服,他白天陪她四处玩,晚上熬夜做课题,躺着就慢慢睡了过去。

没想到睡着睡着,她忽然扑了上来,他迷糊中,感觉到柔软的舌钻进了自己嘴里……

黄昏的沙漠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欲一上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黄沙滚烫,两人身上都是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彼此都没有经验,只是在凭着本能欢好,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为她意乱情迷,也记得那时,她在自己身下,那被初次采撷的娇软花心,阵阵热泉喷涌。

可谓是……沙漠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