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事总是纷杂又拖沓,白衣知道自己的提议会让言和消化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是在一个月之后。晚秋十月的末尾,言和才带着精挑细选的十人过来找他,其中包括那位“忠心耿耿”的李金牛。
习武尚早不尚晚,但是这也不能算绝对。人年幼时,毕竟身躯骨架都未发育完成,强行习练武艺,打磨筋骨,很容易留下不可磨灭的暗伤,消磨前程。
而他所要教的,是速成的法子。白衣想来,言和来时应该和这些人都说起过。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大约也不太相信,白衣能够拿出什么高深的内功心法。白衣不指望他们相信,他只需要他们能够听话,这就够了。
秋风萧瑟,寒露凝霜,满地的落叶尽显凄凉与落寞。言和站在新开辟的校场边缘,默默注视着,似乎想看明白白衣所要教的,那名为《越女剑》的神奇心法到底厉害在何处。
让那十人分开站定,白衣一个一个仔细打量过去,那眼光不像是教授学生,而是再看一群待宰的猪羊。是的,待宰的猪羊。他就是无所顾忌肆无忌惮显露着自己的鄙夷,那么直接,那么生硬。他从未说过自己要如何去教这些已经让金人吓破胆气的两脚羊去抗争,去反抗,他所需要的,只是他们的屈辱,他们的不甘,他们的愤怒和他们的仇恨。
仇恨是一种能够锻造出奇迹的神奇力量,白衣没有仇恨,但他无比深切地明悟,仇恨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力量,能够颠覆整个世界的命运。
他面前摆着一面大鼓,那鼓大若方桌,只是摆着,便遮蔽了白衣的身影。鼓槌好似成人手臂,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虽然不沉重,却被他演绎出了一种沉重的意蕴。越人蛮勇,善法天地,奔走逐猎之中,不失猛烈厚重。这股沉重的意蕴在那猿公击剑图之中力透纸背,白衣至今,依旧记得当时那种轻灵矫健的动作之中所蕴藏的震撼。
白衣的悟性很好,他能够感受到那些旋转腾挪之间的真意,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这十人是否能够看得明白,所以他不能够直接将猿公击剑图交给他们学习。况且,他和这些人又不熟。
人性的险恶,从来都会超过是人的想象,所以白衣一直觉得,再怎么防备都不是错误。这个道理,言和明白,李金牛明白,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明白。他们本就不信一个少年能够拿出怎样高深的内功,但是毕竟是内功,能够得到这种东西,也算拥有了改变命运的基点。
闭上了澄澈的双眸,白衣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又像是在追忆着什么。鼓槌在他手中开始律动,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之后不自然的跟随着。在场的人除了言和之外,心中都生出了一股荒谬的感觉。
听奏乐就能够学到内功吗?这未免有些太过可笑了吧。
正如同他们所想,奏乐自然不能够让他们学得内功,但是乐曲可以调节人的心境,让他们感受到一些在平时所不能够感受到的东西。这是白衣所要帮他们入静的方式,也是培养他们学会越女剑心法的方式,更是,操控他们的手段。
是的,这种方式包含了白衣无比险恶的心思,他交给他们的不仅仅是启发感应的方式,也是控制他们的方式。只要他们下次听到这种乐曲,就会不自觉地被指令,而这种催眠方式,也是陆白衣自前世带来的知识的一种。
鼓声渐起,像是一只蓄势中的浩大军势,哪怕还没有到达,都令人心神摇曳,不能自已。那几人顿时就察觉了不对,可是他们的心神却不自觉地随着那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沉迷,越来越无法自拔。
眼前万马奔腾,大队的骑兵川流,像是洪涛一样涌动着,冲击着。脑海中仿佛听见那一声声扣人心弦的呐喊,此起彼伏,渐渐汇合,然后震耳欲聋,然后地裂山崩。
“向前!向前!”“杀敌!杀敌!杀敌!”
那些人这样喊着,仿佛不由自主**纵,然而他们的心神却逐渐与这呐喊合一,真切地感受到了体内气感的流动,虽然细微却无比真实。那是随着一声声呐喊所呼唤出来精气,一心求胜,自然身心合一,而身心合一之后,精气便自然会显现。更何况是这种最容易带动的军势,自然共鸣最简单,也最强。
武学奥义之中,意志一直都比招式更重要,而白衣就是要用这种无比宏大的气势代替那些人的意志,只有附在这股意志之上,他们才能够令自己体内的精气产生运转,虽然这会限制了他们一生的成就,但却是速成的绝佳方式。
这自然是完整的《越女剑》心法之中才有的东西,也是这部神妙非常的心法被毁去的原因。这种祸害世人的东西,落在心怀恶意的人手中,简直就是制造军队的大杀器。自然会有那种心怀正义的圣母以风险与牺牲的精神,前赴后继地毁掉。就是白衣自己,大约也是恰逢其会,否则他怎么会让这种东西现世,总会有那种多管闲事的高人来阻止自己的。
言和站在一旁,却没有被这鼓声浸染。这大概就是意志的高下,凡是心怀大志者,大多都能够抵御,很难被这种邪道影响。言和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是真心想要拯救这一片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北地百姓的。为了这样的目标,他并不在意去用陆白衣这样的人,也不在意自己支持了这种行为之后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秋鼓声声,杀场肃穆,就像一场无形的拷问,拷问心灵与意志。
所谓王者,必定能够容纳所有的污浊,正因如此,才会更加坚定地想要拯救这样的污浊。言和并非要成为所谓的王者,可是他拥有这样的资质。而他眼中的白衣,癫狂而又无助,似乎已经在这样的演出之中,放开了自己的另一面,无比脆弱又凄凉的一面,满载从未在别人眼中出现过的悲凉。
潇潇秋树,落叶缤纷。而白衣也在其中翩然随鼓声作舞,舞姿灵动而矫健,仿佛他手中的鼓槌并非是鼓槌,而是寒芒毕露的剑器。剑器舞动之间,千军易辟,虽然白衣依旧无法过多地动用内气,可是似乎他体内的毒性已经被那股剑的意志所消磨,同化。
此时的他,不知为何,充斥着让世人迷离的神秘感。原本澄澈的眼眸隐隐泛着绿意,像是瑰丽的宝石被打磨出了边角,透着邪魅的光。这一阵秋鼓,似乎敲出了某些不得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