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安见她有些伤感(他常常发现她这种沉默时的伤感,流着泪)便轻轻牵着她的手,柔声劝道:“走吧,它们会慢慢长大。”
她跟着王子安离开岸边,满脑子还是那些小乌龟可怜的眼睛。他们在一个亭子里坐下,王晓燕双手不断整理抚弄着米黄色的丝巾,王子安瞥了一眼她那一到冬天便更加光彩夺目的白皙肌肤,咕噜着嗓子。
王晓燕侧过头凝视他,迷人的凤眼闪着晶莹亮光,说道:“你想说什么话你就说吧。”
王子安清了清嗓子说:“我…我…,你说吧,我喜欢听你说话。”
她嫣然一笑道:“我知道,有时候你总想对我说什么,你却没有说出来。不象我,想说什么就会把它说出来的。”
王子安有一点委屈地说道:“以前我是想说,可是你不许我说。”
“现在我允许你说了,”她用信任而亲切的眼神看着他说道。
“还是等等吧,等我的新材料有限公司一切顺利了再说。”
“好的,”她很肯定自然也答应了。
过了一会她又想起亲生父母和草原上的姐姐,亲生父母已经离世,姐姐不知道还有她这样一个妹妹.....
每次谈起东川的父母和远方的姐姐,总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挂在脸上,王子安便不断地安慰她;她享受这种安慰,心里感觉着一种忧伤的甜蜜,仿佛一个伤心的女孩心里忽然注入蜜汁似的。
每个人,心灵深处都有着一份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时不时沉渣泛起,袭扰自己。王子安最了解烙在她心里的伤痕是什么,却无力帮她。他努力用别的话题把她从沉湎的状态中拉出来,谈工作,谈生意,谈同学有趣的事,谈未来和希望,也谈他叔叔艰难的往事……来到这个世界上,其实每一个人都不那么容易。
王子安说:“年少时,我们追求幸福的未来、完美的人生,可是,人生却是一段苦乐交替的乐章,永远没有结局……这是我叔叔告诉我的。”
“他总是鼓励我们,让我们开心,很少讲到他自己,”王晓燕说,“其实,他一生过的也很难。”
“是这样的。”王子安应答道。
“你给我说说他的事吧。”王晓燕请求道。
陈子安说:“我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叔叔是我爸带大的。大叔从小送给上海的表叔当儿子了。我家生活很苦,叔叔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饭——当然我爸也是这样的。一件衣服我爸穿不上了给叔叔穿,叔叔一件衣服从五岁穿到十岁;五岁时象长袍,十岁时象马褂。他命运多舛,五岁差点冻死,十五岁差点饿死。确实好苦啊!这都是我爸对我说的。”
“由于家里穷,叔叔青年时,我妈托人说媒撮合,见过的几个姑娘都看不上他,到三十五岁年龄还打着光棍。在乡下这个年龄的人,要找个未结过婚的女子,已经是相当的困难了。无奈,我妈只能留意帮他找个品行好的寡妇。”
“有一年我爸去买小猪路上,听同行的人说起邻县小猪市场边上,有一个年轻的寡妇,虽然算不上漂亮,但相貌清清爽爽的,只是有个小男孩。她怕儿子当拖油瓶受委屈,上门说媒的也不少了,就是不想嫁。”
“我妈叫我叔叔亲自上门去相亲,那个寡妇见我叔叔一米八的个子,身高马大,立刻就答应了。想不到那个寡妇到了我家,却不想跟我叔叔成亲,只是呆在我家里吃饭,而且……”王子安有点羞涩地瞧了瞧王秋霞,“而且,那女人品行不好,见了谁——当然是年轻人——就跟谁调情。这个你也许听到过。”
“有一次,叔叔忍无可忍,把她打了一顿,赶她回去了。之后,叔叔就出门去做生意了。”
“听说师傅是卖相片赚了钱的,”王秋霞说。
“是啊,是啊,”陈子安接着说,“以前我叔叔卖过不少东西,童鞋、帽子、皮带、皮夹、袜子、雨伞、毛巾……什么都卖过,什么东西赚钱就卖什么。凡是有集市庙会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他拖着一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骑到这里骑到那里,今天跑东川,明天跑曲源,后天又去其他地方,风餐露宿,日夜星晨,好不辛苦。”
“卖相片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一年他去上海我大叔家,大叔送给他不少《红楼梦》剧照,他在东川电影院门口摆摊时,别的东西没卖掉多少,有人看见这些照片,很快卖光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问《红楼梦》照片有没有了;原来电影院里正好在放《红楼梦》电影。”
“有一次,两个年轻人为了一张剧照抢起来,两个人谁也不让,结果把剧照撕成两片,活生生把林黛玉和贾宝玉分开了。大叔送的卖光了,他就自己翻拍,《红楼梦》放了三天三夜,居然赚了150元钱,那时候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大叔的工资一个月才四、五十块!我叔叔可高兴了!他说,这个原来叫商机啊!”
“后来他自己又翻拍《追鱼》、《少林寺》、《庐山恋》,还有其他很多电影的剧照,赚了不少钱。可是有一次,城管来了,正好天下着雨,我叔叔收起相片赶紧跑。城管一边追一边喊,我叔叔跑到一个公园的厕所旁边,那里地上长满青苔,他惊慌之下,一脚滑在水沟里,腿摔断了。城管把他送到医院,相片却被没收了几千张。”
“我叔叔还去过少林寺,见到过武林高手海灯法师呢!——就是那个用一个指头能顶起全身的少林寺高僧,威震武林的一指禅功夫。我叔叔他在少林寺练过好几年武功,有几个师兄弟跟他关系非常好,他们到过东川,我叔叔在东川大饭店请他们吃了一顿饭;有一个师弟说,好象要来这边开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