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皮皮夏很确定,杨善真是个人物,这人外表粗豪,好像穷大方,实际上每一件事都做得极有利于他自己。
救济灾民看似靡费,却将他的名声在灾民中广为流传,现在哪个人见他不是一脸敬重地喊一声“杨大善人”?给了他巨大的信任?信任是什么?那就是民心啊!
即便是那些跟着他捐献的士绅,也在这事情中和他走得更近,烙上了他的烙印,真要有事,这些人推脱说不是杨善真一伙的,别人也不信呐!
揽下那偷儿的事做得更是漂亮,一方面维护了本地弱小贫困,得了当地人的心,另一方面又不失外地人的脸面,请客运来楼做得诚诚恳恳,这个过程中花费全是他出,好名声自然他享,不止于此的是,杨善真还特意派人给那偷儿家的病母治病送药,皮皮夏看得出,被杨善真救下的偷儿已经对这位恩人死心塌地。
收拾保安队长虽然削了地方军阀的脸面,可也收获了绝大多数眴卷城人的支持,那白狗子和手下天怒人怨,抹黑了地方军阀的名望,失了民心和公信力,可反过来,这些民心和公信力可不就到了杨善真身上?
一路上皮皮夏也看出来了,这位爷手头的力量恐怕根本不怵那位大帅,那些武装家丁手里的武器比那白狗子带的人可好多了,恐怕,那位大帅早就被一步步架成空架子了吧?
更重要的是,已经在地方上呼风唤雨的巨擘,并没有因此膨胀,在外人面前礼贤下士姿态依旧摆得非常足,其他不说,带着他来运来楼后,完全没有敷衍了事的样子,好酒好菜那是可着劲招呼,殷勤和蔼,让人如沐春风。
这位杨大善人,恐怕其志不小啊!
这些猜测在皮皮夏脑海中不断翻滚,一旁的黄雪梅到是没心没肺吃得欢快,不识愁滋味的孩子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双方自我介绍了,餐桌上的礼仪完全尽到了,也就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
皮皮夏放下筷子,朝杨善真拱了拱手:“承蒙杨大善人款待,脸面十足,在下不甚感激,不过这番礼遇实在是过了,在下有些遭不住啊,还请杨大善人明示。”
杨善真摆摆手,笑着道:“哪有那么多弯弯绕?我是真的替那位孩子向皮先生请罪啊,毕竟皮先生看上去便非寻常人士,脸面自然更加金贵,不如此,怎能显示在下诚意?”
皮皮夏琢磨了一下,有了些了然,自己和黄雪梅身上的衣装打扮与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特殊之处自然容易惹起有心人的注意,加上近代以来,列强入侵,大量西货涌入,人们遇到不明白的事物第一时间就会联想到西洋,怕不是这位杨善真就有了些误会,比如,自己和洋人有交情什么的。
这可不是无端的推测,近代的华夏大乱,遭逢千载未有之大变局,根源便是西方列强打破了华夏旧有的治乱循环旧秩序,逼迫华夏与世界其他地方联系起来,开始进入全球竞争体系。
在这种全球竞争,各族自凭本事的前提下,蛮清异族对华夏大地的殖民统治,尤其是“宁与友邦,不与家奴”的核心统治观念显然与广大华夏人民根本利益相悖,因而被彻底抛弃,而这个世界做得更绝,袁蔚亭直接借蛮清人头一用,成就了北洋的威名。
可惜的是,袁蔚亭的那一套同样已经不适合华夏,尤其是外部列强就是一个个搅屎棍,洪宪朝很快崩盘,相对统一于中央的权力就此被列强支持的各地实力派军阀分割,形成了目前军阀割据的乱局。
换句话说,这年头的实力派背后多少都有洋人的势力支持,想要在这大乱的天下分一杯羹,与洋人合作似乎成了有心人的定理。
杨善真有心思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想要得到洋人的关系渠道,也就顺理成章,而他皮皮夏么,这么一身看上去就是“洋货”的装扮,连身边孩子都如此,怕不是与洋人关系甚深啊,没见着眴卷城就没一户人家比得上这一大一小的一身装扮么?
想明白这一点,皮皮夏朝杨善真拱拱手:“杨大善人,这脸面您给得太大,在下受得惶恐,不做些什么,怕是于心难安,有事儿能助得上力的,您说!”
这年头的人们还不像后世那样爽快直接,讲究一个直在曲中,万事要有默契,不说破,事涉利益的时候更是如此,哪怕是草莽英雄也玩这一套,所谓切口就是这么来的。
说白了就是装逼。
不过话说到一定份上,再装那就是傻逼了,杨善真一拍手:“好,皮先生痛快,杨某也就直说了,这眴卷城和周围一片地方,杨某还算说得上话,可地方穷困,心急如焚,更不用说泱泱华夏,千疮百孔,但凡有志之士,谁人不痛心疾首?然而杨某出身草莽,才德不具,茫然不知所措,看先生仪表不凡,见多识广,怕不是留学过西洋的,知晓世界形势,因此想问个前途,不知先生可否赐教?”
皮皮夏满脑门黑线,这是把自己当狗头军师了?不过看杨善真的模样,这话还没说透,恐怕还有后续,不接上就没自己什么事了,而自己也不想白来这世界一趟,便与这位杨大善人拉拉关系好了,到时候哪怕只是让他帮忙代理一下现代货物的倾销,这一趟至少就不算白跑。
“好说,在下的确对西洋有些了解,先生想问什么?”
杨善真神色凝重起来:“听闻西洋列强,但凡强大者,必有强势之君主,但凡改革得力者,必有英明之王者,是也不是?”
妈的,你这是什么年头的信息了?一战前欧罗巴各国君主制为主,到的确如此,包括扶桑也是依靠从上到下的改革,可随着一战的惨烈,君主制大量崩盘,这会儿……咦?对了,眴卷城地处华夏西北,偏僻到无以复加,这年头信息传递速度又慢得很,就连洪宪王朝崩盘,这里的百姓都带着不适应,旧有的择明主而仕观念根深蒂固,是无法与沿海地区人们思想先进性比拟的。
“杨大善人,不知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不过,西方列强的崛起的确与他们的君主锐意进取颇有关系。”
杨善真四周环顾,注意到门窗已经关好,这才踌躇了一下,说道:“先生,在下只是打个比方,不知与西洋列强君主比较,我华夏祖龙,大秦之始皇帝,高明几何?”
皮皮夏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但忽地想起一件事,对自己所到世界,霍然有些开朗明白起来,眼前这位杨善真,莫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