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白日愈渐爬上远梢,泄下明亮的光晕,天已经彻底亮了。
铜黄色的柯克帆船由远及近,总算在一块极狭小的浅谈,缓缓放下了大平帆,抛下青灰色的船锚,坚固的锚链发出“咯啦格啦”的声响,上面沾染着青色的苔藓植物,此时已经长出了葱茏的毛发来。
一个男人伫立在流线形翘立的船舷上,身着宽松的黑色大氅,一柄尖刀寒光外露,由浅色的粗麻布裹着,配在腰间,脚上套的是长马靴,靴头微微弓起。
光影交错,那面容有三分可怖,皮肤粗糙,黑而发紫,胡子拉碴密布。唯有目光犀利敏锐——眸子是一轮奇异的金色,硬朗地嵌在突出的眼眶里;眼窝深陷,布满可怖的黑眼圈;典型的鹰钩鼻,鼻梁薄如蝉翼,尖锐无肉,驼峰凸出。
男人背倚着锈迹斑斑的黄色护栏,远眺无垠的沧海,眸子里灰色的波浪起伏不定,嘴唇微微动了动:
“托蒙,亚历克斯还没有来吗?”
“还没有……鹰眼大人。”
※※※
极北森林,青雾笼罩,鬼影娜娜。
那团黑雾如若揽月之鹏,羽翼大张,尖锐声响撼动万木,响彻九皋,声闻于天。
雅各头疼欲裂,身后那团黑雾,距离自己不过毫厘,此番锐响,自己已是头晕目眩,几欲昏厥,只觉得耳边一痒,下意识伸手一摸,竟满是鲜血。
“快些……再快些……”雅各气急败坏地催促道。
奈何这一匹浅色的杂毛马已是殚精竭力,四蹄抬得越来越低,长鬃紧阖。
“咴……咴……”
只听见一声无力马鸣,雅各只觉得身下一轻,心中便知道事情要坏。
这匹浅色的杂毛马虽然奔腾不息,但脚下已然脱力,竟被一根黑色的树虬生生绊倒,只应声倒下,四蹄朝天翻腾,口吐白沫,片刻后再不动弹。
而娜塔莎和雅各对此番人仰马翻正在预料之中,显然已有防备,只是闷哼一声,竟也飞出半米多远。
啪嗒,啪嗒。
二人双双落地,呜咽作响,摔得不轻。
而身后那团黑烟不依不饶,犹如活物一般,极为懂的判断情势,看见此状,更是加疾而来,如电闪雷鸣,呼呼长啸,声势滔天,尖锐之音也是到达了极高点。
嗖。
那铺天盖地的一大团鬼魅黑烟之中,霎时分离出一小拨,一声长啸,兴奋无比,竟率先朝那匹将死之马径直飞去,刺啦刺啦的,恍若一把黑色弯刀,割肉剔骨,扑涌翻腾。
那匹浅色的杂毛马,扬天长啸,尖锐的嘶鸣与哀嚎声随着莫大的黑烟逐渐笼罩,而完全湮灭了。
看见这一景象,雅各早已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两颚由于惊恐微张,再也合不上了,只自顾自地踢着脚,身子往后面不断缩去。
娜塔莎面色苍白,紧咬下唇,冷汗浇筑在了背后,心中无比悲凉,眼下自己咒术用尽,身体已呈力竭之态,若是再强行施展“驱魔咒”,只怕只会更早殒命于此,但现如今还有什么其余的应对的方法呢?
只是给她时间已经不多,那团黑烟不过是停滞片刻,便朝娜塔莎奔涌翻腾,恍若一面鬼网,掩面而来。
“不……”雅各惊声一呼。
当下,已无时间思考,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娜塔莎高举双手,五指做驱魔扣,犬牙交错,血色之光由锁处而生,却暗淡无力,尽显垂垂之态,心中虽万分不愿,但仍想做最后的尝试。
咻咻咻。
黑烟已在眼前了,刺啦一声,吞天巨口赫然张开,眼看要吞噬眼前这尤物的血肉之躯。
“只能这样了……kliod……”娜塔莎心下已无顾虑,咬紧下唇,牙关紧抵,正要喊出驱魔咒“kliodazal”,不料身后竟陡然出现一个人影,只一个箭步就在了她的身前,竟生生为她抵挡了那黑烟。
轰!
一阵血光乍现,遮盖整个天际,千树皆簌簌作响,万壑摇动。
在爆裂声音消失后,黑烟的尖锐鬼叫竟沉寂下来,耳畔唯有骨头恐怖的摩擦声,咯咯作响。娜塔莎抬头一看,竟是雅各!
雅各竟用血肉之躯生生地阻挡了那团黑烟,屹立在自己的身前,定若苍松,衣袖横飞,他的右手死死抵住了那片玄青色鬼气,整个胳膊嵌入黑烟里,愈埋愈深。而那黑烟中仿佛有千百条毒蛇野枭撕咬雅各的血肉,绞肉机一般绞杀着雅各的骨肉。
刺啦刺啦。
猩红的血液,从那团黑烟里飞溅出来,洒在四野。骨头碎裂的声音,血肉撕裂的声响,不绝如缕,十分可怖。
“雅各!你在做什么?!”娜塔莎一声惊诧,声音里竟不觉带了哭腔。
眼前的雅各伫立自己的身前,将那些鬼魅黑烟浑然遮挡,死死的护住了自己,如今他已是面如死灰,形如枯槁,嘴唇干瘪,毫无血色。
只是面容疲倦地朝娜塔莎看了一眼,欣慰地笑了。
“这一切都是由我而起,娜塔莎……我雅各作为一个男人,虽然总是脆弱不堪,但也不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保护我,让我也做一次英雄吧……你快走……”
“快走啊!”
※※※
碧海长空,海鸟腾翔,嘤嘤成韵。
柯克帆船。
“鹰眼大人……娜塔莎·亚历克斯已经把那个年轻人带回来了。”
鹰眼此番正坐在柯克帆船的船室内,一面望着滚滚沧波,一面戏谑地鼓弄着一把发黄的人骨短匕,百无聊赖。
“噢?”
听到这一消息,他才徐徐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望了望眼前的这位年轻才俊——颇受自己喜爱的徒弟:托蒙·路易斯。
“他们在哪?赶紧带我去看看。”
“哈哈哈……”托蒙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笑声甚是嚣张。
“鹰眼大人,他们就在甲板上,族人按你的吩咐的做,已经把那个老畜生的余孽绑起来了,就等你发号施令了。”
“亚历克斯那小妮子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正如您要求的,毫无无损。”
鹰眼嘴角露出一丝冷意,咣当一声,他将那把人骨短匕狠狠地插在那张棕色桌子的铁梨木上。
“很好,托蒙,我正想用那小杂种的骨头,给我的‘魔牙之啄’配作剑柄。”
说罢,便猖狂大笑起来。
“鹰眼大人,那么,请往这边走。”
“欸……?”
鹰眼只行了数步,竟觉得身体一阵发怵,心中暗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此番头晕目花,腿脚疲软,“啪嗒”一声兀自跌坐下来。
“托蒙……你……居然下毒?”
一,二,三,四,五。
“哈哈哈……鹰眼大人,果真是厉害,喝了四五蛊红葡萄酒,配上魔茄曼德拉,居然还能面色不改,行立五步。”
“你这个孽畜……”鹰眼怒火烧心,面孔上青筋毕现,两轮金色的眸子,露出凶戾之光,十分可怖,手摸索着腰间那柄弯刀,二话不说欲起身拔刀相向,不料身体内气流乱窜,口中一声闷哼,猛地吐了一口甜血。
“噗……托蒙……我培养你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你……居然……”
说罢,托蒙将脚狠狠地踩在鹰眼的脸孔上,发出“咯咯”的骨头声响,又啐了一口唾沫。
“放弃吧,老家伙,魔曼德拉还不会要了你的命,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登上骨王座的,你这个老家伙一意孤行,不懂得变通,只会害了族人……”
“你这畜生……我的人呢?为什么偏要选择站在骑士团那一边!?”
“哈……哈哈哈……”
托蒙·路易斯冷笑着背过身去,说道:
“很简单,鹰眼,这里没有人愿意陪你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