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本待只想平分的,见此情此景,一时也不好说什么,便打开荷包,拿了一粒金元宝递给然然:“乖,拿着玩儿。”
何家贤笑笑,没有推让。
回到家中,合景见周氏让她数荷包里的银子入账,便笑着问道:“怎么是九十两?不该是九十九两,取长长久久的吉利么?”
周氏便将今日的滚床事件说了,有些生气:“如今见她当家,一个个都吹捧着她,别忘了,我才是方家正紧嫡出大爷的正室。如今出了门去,那些人眼里只有庶,没有嫡,全然乱了规矩了!”
合景哪有不知道周氏心意的,劝道:“本该是大奶奶当家的,可如今不是大爷身子不好吗?您若是一味霸着管家权,外人听了难免说你不顾念夫妻情谊……”
“哼!等大爷……”周氏话没说完,骤然惊觉失语,把话全数吞进肚子,再也不说话,起身倒茶喝。
合景也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暗道周氏也敢想,便上前给她倒茶,小声道:“表少爷来了!在前面门房通报,您不在,我让他改日再来。”
“哪个表少爷?”周氏头也不抬,她娘家就一个表哥,已经说好了不要找她的。
“娘家小舅舅家的二少爷。”合景看周氏的脸色,发觉她听见这个身份,微微有些慌。
“他来干什么,素来都没有什么来往。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跟他们也算不上正经亲戚了。叫他回去。”周氏只慌乱一瞬,便屏住神色。
“奴婢也觉得奇怪。不过听说他好酒好赌,怕是要银子来了。”合景出主意:“到时候若是真的只要银子,奴婢就赶他出去。”
“算了,到底亲戚一场,别惹他们说闲话。”周氏吩咐:“若是再来,就给他二十两。”
何家贤越来越忙,忙得焦头烂额,忙得力不从心。
再跟方其瑞商量后,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简政。
简政就意味着放权。
先是厨房的管事娘子,提拔成了正经管事,下设主管,再就是具体的厨娘分工。
库房原来就有库房管事,但是时常有人抢这个肥缺。何家贤为了避免再起争执,设了一位督工。钥匙一人掌管一天,若是失窃失职,一人一半的责任,当天掌管钥匙的人责任为七,另外一个人责任为三。
后园管花草的设管事,副管事,分工协作,具体事情安排下去,管事负责。
此外,何家贤还从从家学到一手:对牌。
以前要领银子,要领马车,全都是金娘子一人说了算,只要她说是陈氏的命令,那就能行得通。
更有甚者,金娘子只要揣测陈氏的意图,就可以从账房上提银子办事。事后陈氏觉得对自己有利,也就算了。
为了避免身边的丫鬟也像金娘子一样一人独大,何家贤重金命人做了五十副对牌,又给方老爷做了十副对牌。
方老爷瞧着上面画的花纹十分精致,笑问是什么东西。
何家贤解释了用途,把对牌连盒子放在方老爷手上:“凡是超过一千两的花销,儿媳自会请示父亲,父亲届时同意的话,便将这对牌其中一半给我,到月底结算时,那对牌一看便知。”
“这又何必,我叫你管家,自然是信你的。以往你母亲管家,公中的银子都是随意支取,若是数额大了她跟我说一声……”方老爷说。
“儿媳知道,可是人贵在自觉。信任也是一天一天累计起来的,哪一天不注意,惹人起疑,那也是呈山崩之势,再无重新建立的可能。这副对牌,一是让父亲放心,二也是让上下人放心的缘故。我知道有这副对牌,只要按照程序来,到时候清者自清,谁也无法诬陷我,我也才能安心办事。那句话不是说的很好嘛:君子不立于桅樯之下。我手上掌管着那么大笔银子,若是有人不安好心,到时候做事难免束手束脚。”
“可怜你这孩子有心。”方老爷说着叹气:“到底是委屈了你。嫁到我们家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
何家贤知道他是说自己的性格,到了方家自卑又敏感,总是觉得配不起这些。
“你看你的母亲,从来没有说做什么事情按照规矩,按照程序的,全然凭她自己的心情……她倒是不担心被人说监守自盗……”
着说着突然住了口,没有再说话。
这些年,陈氏因为嫁妆丰厚,当初助方家度过大难,后来东山再起后,老太爷立刻将那些嫁妆一一赎回,全都还给陈氏了。
因此,他从来都是放心大胆的把公中几万两银子交于陈氏,从未过问。如今想来,他一直先入为主,就从来没有算过账——方其业败家的那些银子,到底有多少?
陈氏还有多少银子?
方老爷暗暗留了心,要去查一查。
何家贤把对牌送到,又跟各处管事一一说了对牌的用处。
马和敬家的忙问:“是不是以后奴婢要领月例银子发放,就直接去账房凭对牌支取,再不用说回禀少奶奶,等少奶奶去账房领取了,再给奴婢,然后奴婢再发放到各处?”
何家贤点点头,对这个马和敬家的挺有好感:“你说的很好,各处日后都是这个意思。尤其是咱们院子里的采买张管事。”
张管事便上前。
“你手上掌管各位采买事宜,除了厨房,衣裳收拾布匹马料软兜轿厢,你应该是到我这里来领对牌最多的。但是不是一次领一张便算完,你要把各项对牌领了去买什么,写清楚。一项只能对应一项,知道吗?”
张管事嘟哝道:“那岂不是很麻烦。以往都是算总账,夫人去账房领了银子给小人,或者写字条给小人自己去领银子,再由小人一一分配的。小人办事这些年,从未贪污过一分钱,账目都是清清楚楚的……”
“我知道。”何家贤笑笑:“那你不觉得累得慌?”
张管事不说话了。
涉及到银钱,陈氏总是很小心的。就信任他一个人。所以银子到手,他各处去支付,去跑腿,去谈价格……
“日后,你只管到我这里领各式对牌,拿着对牌去领银子。然后,把对牌和银子一同交给小厮们去办,谁拿的什么对牌领什么银子,在您那儿签字画押,到时候,谁出了岔子,就找谁的责任。把大笔的银子分散开,这样您也不用担心有人中饱私囊了。您觉得如何?”
张管事细想了一下,觉得可行,点点头:“不过,还得跟大总管说一声,内院采买是跟夫人报备,外院的采买是跟方富大总管报备的。”
“那是自然。”方富既然还在位置上,自然也要说一声规矩改了的。
方富总管却并不买账,只对何家贤道:“二奶奶管后院的话,自己做主就行了。我这边都是固话的流程,不消二奶奶费心。”
何家贤见他不领情,只笑一笑没有说什么。
方富早些年死了妻子,一直也没有再娶,孤家寡人一个,倒是清正的很,对方家也是一片赤胆忠心。因此方老爷也一直对他信任有加。府里上下人等对他也很敬重。
第二日方老爷外出,方富陪同时,方老爷便提起这个话题来:“听说昨日老二媳妇交你用对牌了?这法子不错……”
方富于无声处笑笑:“老爷常年在外面做生意,是接受新东西快些。像老奴这样,坟墓里进了一条腿的人了,就不搞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了。以前那样管着,也是没管错的。”
方老爷闻言一笑:“你呀,书没多多少,还是个老腐朽。”
然然一天一天长大,方家后宅的事情一天一天顺当起来,秋闱也近在眼前。
方其瑞干脆每日在何家吃住,没空回来了。有点儿时间全都在温书,要做最后一搏。
何家贤以前看过考秀才的试卷,比平时的模拟不会逊色,要求颇高,这才明白古代读书人地位高是有原因的。
光是一个秀才就如此难考,以后的举人进士,还不知道要难到什么程度。
因为方其瑞在何家坐镇,何儒年一门心思也全在这个学生身上,春娇不敢胡闹,徐氏在珊瑚的照料下,病也慢慢好起来。
到了考试那日,何家贤拿出一个红红的荷包,给方其瑞系在腰间:“我知道不能带进去,你带一会也好,是个好兆头。”
方其瑞笑笑:“你以前不是不大信这?夫人她们时常去庙里庵里磕头祈愿,你也是不大愿意去的。”
何家贤只笑不说话。
在她心里,上次她很是反对方其瑞因为梅姨娘的要求,就放弃了自己想要学做生意的理想,转而去读书。两个人争执了一番。
如今这个她熬了一个通宵的上面绣着“过”字的荷包,是真正表明她的态度——她反感方其瑞被人控制前程,可实际上,自己撺掇他掌握自己前途的那些话,实际上也是在左右他真正的选择。
索性不管,他爱做什么,她支持他就是,只要不作奸犯科。
其实,她还有一点儿私心没说。
陈丽以前总说“悔教夫婿觅封候”。意思就是千万不要扶助老公发达。发达了就不认糟糠之妻了。
何家贤最开始也是这么想。方其瑞即便是做生意,那也只是家里的生意,并不算是她扶助的。不管有没有她的帮助,方家本就是大富豪。
可若是他走仕途,她虽然没有立下汗马功劳,可是到底会觉得这是娶了她进门之后的富贵,心里会不平衡。
只是,现在,她觉得陈丽说的话不对。
一个男人,若是心里有你,封不封侯,都不会抛弃你。
若是心里没有你,贫困潦倒,也一样搞三搞四。
即便暂时没有能力另娶,只怕也是三心二意心猿意马的。
有人没有心,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何家贤还发觉,古代人在糟糠之妻上的地位,比现代严格多了。
若是她真的扶持方其瑞走仕途做了大官,她是第一功臣。方其瑞想另娶,还不行呢。舆论会压死他!
不出意外,方其瑞是该高中的。
何家贤回到家里如坐针毡,既放心又担心意外。
想来想去,居然命人开始筹备高中后的筵席待客了。
方老爷听了笑笑:“既然如此,就按照二奶奶说的去准备吧。”
方府上下便忙碌起来。
没几天,便有燕州城上下都传一句歌谣:“贤妻当属何家贤,考试未完先高中。”
开始,是一句笑话。
可是,等放榜后,方其瑞的名字高高居于榜首,这句话,便成了褒奖。
因为提前准备,到了大宴那日,下至食材座次、上至府内装饰,下人们分工细致,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何家贤穿梭在人群中,不住地受着大家的夸赞。
一是宴席安排的体面奢贵;二是方其瑞高中众人都认为她父女二人居功至伟。
何儒年早就坐在上位,周围围着一圈想要他“传经送宝”的,期望家里人能够考取功名的人。
能够将一个纨绔子弟教成一举高中,连过童生秀才两大考试的先生,何儒年在读书人里面的口碑,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相较于陈氏上次大寿时,徐氏被冷落的场面,后院却又是一番新景象。
徐氏也是被众位夫人捧得高高的,坐在上首。
“哎呀,何夫人真是越长越年轻了。生的女儿也好,这么快就掌管家事,料理的井井有条,能干又贤惠。”
“就是,说起来,有何先生那样的父亲,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不一样。”
徐氏一一答应着,瞧着女儿端庄得体穿梭在人群中,给下人们下命令,领夫人们就坐奉茶,跟管事们吩咐事情,心里自然是很受用的。
梅姨娘今日也做了次主角。
人都知道方其瑞是她所生,又因为上次锒铛入狱身份暴露,后遭遇大赦天下,方家有位真正的大家闺秀便传开了。
“梅姨娘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瞧这坐姿……啧啧……这打扮。哎呀,瞧我穿的花里胡哨的,真是……”
陈氏看了看自己穿着绛红色的富贵海棠花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