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就这么静静地躺在石桌之上,左右两旁的人却谁也没有将这太液丹放在眼中。
少南行劝道:“此太液丹你该收下,这幕后之人既然要拿此事算计你,自然是知道你没有太液丹,如今我将这太液丹赠你,足可反将对方一军,也可助你查出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此外,这太液丹乃是休遗亲手炼制,与给别人的太液丹不同,十分精纯,且在太液池内浸泡若久,药力更甚。你对灵气有着天生的灵敏,如今又拜在苍术的门下,若是能够彻底解开这太液丹的效力,以后休遗便失了这最大的保障!”
少忘尘微微蹙眉,深深地看着少南行:“兄长会保护太尉府,是吗?”
少南行一愣,同样深刻入骨般地看着少忘尘:“你说过,你会放下这仇恨的。”
“我可以放下,但这放下只是代表我不报复。但我娘亲死地如此凄惨冤枉,身为人子,我若是不能为她讨回公道,又岂能立足天地?”
少忘尘紧紧地捏着拳头。
恨,与不恨?这个问题他已经想过无数次,他知道自己不该恨,也不能恨,可是他每每想起他的娘亲撞死在那祭台前,他总抑制不住的愤怒与悲凉。不恨,不代表原谅。不恨,不代表可以将过去的事情翻篇。至少少挽歌的真性情给了他一丝明悟,不恨是给对方的原谅,那么谁来原谅自己的卑微懦弱,谁来拯救自己的凄惨遭遇?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条路,不复仇,不妥协。
人该自重,才有尊重别人的资格。只尊重别人而忽略了自己,那同样是对生命的不负责。
沈燕蓉的道没有错,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若非是自己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又岂会呈现出自己看到的模样?这个世界本就是由无数的小世界组成,他自成世界。
少南行在少忘尘的眼中看到了冷漠与决然,那是他从不曾看见过的少忘尘。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忘尘,果然是与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少忘尘那么爱跟在自己的身后,那么爱听自己的话,他就当真护犊一般护着他。可如今,他已经独立。
他眼前仿佛看见了一团挣扎在黑暗之中的火苗,燃烧地十分自我。如今的少忘尘,再不是从前那样了。
他挪了眼神,将装有太液丹的锦盒向少忘尘推了推:“我想,我们依然是最亲近之人,哪怕立场不同。”
哪怕立场不同?
少忘尘忽然有些发冷。
他与少南行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走向了不同的路?是啊,其实他早该知道的,从第一次用传音令牌联系之时开始的吧?从前无话不谈,那时阔别已久,却只寥寥数语便陷于沉默。
立场不同,哈,如今的他们两人,是已经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了吗?
少忘尘伸手,将锦盒收入罪天杖之中。“立场有许多,不是每一个立场都是等位的,也不会都对立。兄长,我们依然是最亲近之人。”
他淡淡一笑,却已经收敛起了许多心思。
真心的话,在此刻怕是很难再说出口了。
少南行的心情与此刻的少忘尘很相似,他也淡淡一笑,随即大笑,端起茶杯如饮酒一般,豪情地饮下。
至此,他们两人看云看雾看花鸟,谈天谈地谈风月,再也不说任何入心之事,就好似是浮出水面的两块浮萍,已经可以自行漂浮,不必十指紧扣。
曾经,曾经的曾经,只能存在回忆里,时间是唯一不会留下痕迹的利刃,刺痛了两颗曾经贴近的心。
“喏,灵犀来了。”
正在此时,岁灵犀从廊子里面色阴冷地走来,见少忘尘与少南行相谈甚欢,这才收敛起自己眼神中的怒意。
“你置气了?”少南行帮岁灵犀拉开石凳,让她坐下,道。
“算不得置气,无妨。”岁灵犀淡淡应了一声,随即看向少忘尘,说道:“尘公子可要前去拜会夙沙卿?”
少忘尘微微点头:“自然,即使如此,我便先告辞了。之前相谈之事,但愿灵犀少主能给予一个相对不错的回应,请!”
“我知道了。”岁灵犀沉息一声,道。
少忘尘离开灵犀殿,便前往中正殿。
在进入中正殿之时,门口的守卫依例拦下了少忘尘,随后才让他进入。
此时的中正殿内并没有旁人,内中布置也与从前不大一样,夙沙卿一袭茶色袍子,背对着少忘尘立在殿中,从他的背影仿佛也能看出几分,他此刻的心绪并不是脱困回来的喜悦,而是异常的沉重。
少忘尘躬身行了一礼:“师尊!”
“你来了。”夙沙卿淡淡道。
“是。”
“是虞长离将我放回,你惊讶吗?”夙沙卿问。
这话问得十分莫名其妙,可是少忘尘却仿佛根本也不吃惊夙沙卿会这样问。“不惊讶,黄鹂儿能救师尊,是师尊自愿给他救,否则凭黄鹂儿是救不出魔戮山重重危机之中的师尊的。”
“哦?你何以见得?”夙沙卿又问。
“师尊是聊城军师,实力雄厚,便是文墨白、三尊之中的任何一人想要将师尊困住杀死,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能困住师尊的地牢,肯定是机关重重,禁制诸多,否则以师尊的修为不可能半点消息也传不回来。但我想,之所以师尊这一个月消息全无,也是因为师尊不想传消息的缘故吧?”少忘尘回道。
“是吗?你何以如此猜测?”
“徒儿前几日去过魔戮山,以师尊之能,即便被封印修为,封锁功体,也不难会知道我过去了,若是师尊想要传递消息,那时我就应该有所感应。可是那一日我丝毫没有察觉到师尊的异动。”少忘尘说道。
夙沙卿这才转了身,好似漫不经心,却又十分凝重地看着少忘尘:“也许是因为九殒对我镇压呢?”
“即便是九殒出手镇压师尊,可是那日我去了,九殒必然会松懈对师尊的镇压。”
“哦?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九殒想知道,师尊为何不离开魔戮山。”少忘尘毫不畏惧地与夙沙卿四目相对。
夙沙卿与少忘尘静静对视了许久,夙沙卿才忽然开怀一笑:“你很不错,确实是可造之材,难怪虞天弓、白活和李厚德玩不过你,他们输得不冤枉!”
“师尊何以见得是他们输了?虞天弓不是输,而是穷途末路。而白活和李厚德两位城主,焉知不是福呢?”少忘尘笑着反问。
“哦?你打算招揽他们?”夙沙卿问。
“是啊,白城主和李城主与我合作甚欢,我相信他们也会非常愿意站在我这一边的。”
“你在为封山一会做准备。”
“师尊所言不错。”
“但这不过区区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连虞城都比不了。”
“若是所有人都厚待之,自然会有人心生怨愤。”少忘尘道:“我如今接触的不过是聊城、白城、儒城、乐城——也就是之前的虞城。这四城之内,乐城与我交好自不必言说,白城和儒城至少会保持中立,甚至会倾向于我,唯独聊城态度暧昧。四分之三的概率,对于其他的城主而言,我的成绩应该已经十分不错。”
“不错,懂得见微知著,也懂得杀鸡儆猴!”夙沙卿拍手,赞道。
“如此一来,那些城主在未了解我之前,至少会保持中立,不会轻易与我敌对,这就够了不是吗?北隅何其大,我也未必会在短时间内走遍北隅,他们只要不惹麻烦,我便心满意足了。”少忘尘展颜笑道,这笑容极尽可爱,可是落在夙沙卿的眼里,此笑容,怕是暗藏了无数的算计。
夙沙卿微微点头。
随即,他道:“你此来见我,不应该只是来看我是否安好的吧?”
“师尊安然回来,身为徒儿,自然要来关心。”少忘尘说道,随即一笑:“可师尊说得也不错,我来见师尊,只是来为师尊夺得本该有的东西。”
“哦?本该有的东西?”夙沙卿眉头一挑,双目紧紧注视着少忘尘。
“方才徒儿进门之时,发觉师尊并不是顺利归来的喜悦,反而有些沉重,我想这是因为师尊回来聊城,发觉此刻的聊城早已经天翻地覆,与之前的格局完全不同。师尊原本在聊城当是说一不二之人,乃是聊城除了城主之外最大掌权者,便是连城府的岁月儿和少主岁灵犀也不得不被压了一头。可如今岁灵犀在此期间将聊城内部的势力全部清洗换成自己的人,甚至连青槐师兄的兵权也旁落他人,师尊眼前呈现的是一个军师空壳,师尊自然高兴不起来的。”少忘尘道。
“你如此说,就不怕言辞太过直白,反而叫人心生厌恶吗?”
“直白才能诚心嘛!”少忘尘拄着罪天杖,向着夙沙卿靠近了一步,微微颔首:“更何况,最精密的算计,本来就是要让人心甘情愿地落套。隐瞒只会让迷途者在找到出路之后将怒火回身,何必呢?”
“你真是个天生的阴谋家!少忘尘,我小看你了!”夙沙卿微微眯了眯眼睛,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谨慎,以及欣赏。
“师尊,这是你第一次正眼看我吧?徒儿很庆幸,在师尊的眼中留下了痕迹!”少忘尘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