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公子如月。
这是盛夏难得赏心悦目的画面。
少忘尘修炼地有些忘我,直到体内元气达到再一次的饱和,吐出之际,才略略松了心神。他忽然惊异一声,忽地转过头来,恰好看见廊子深处,宫灯华光之下,一袭红袍格外的妖艳夺目,却又无比的静谧美好,仿佛是开在月色下的红色曼珠沙华,让人流连忘返。
“咦?”少忘尘见是沈燕蓉,索性弃了修行,起身迎了过去:“沈姑娘出来游园吗?”
玄衣在昨日之前没有见过少忘尘,所以少忘尘纵然有东来阁少主和罪天司之主的身份,在她眼中也与外面的那些男人一般模样,都是些垂涎沈燕蓉美色的登徒子。此时瞧得少忘尘走近来,登时将手中宫灯一拦,怒目道:“尘公子还是与我家先生保持些距离好!”
少忘尘一愣,哑然失笑。
距离?他与沈燕蓉的距离不算近,却也的确不算远。才见面便与沈燕蓉结下了仇,还打了一架,后来又在摘星楼有重归于好的架势。而真正拉近两人距离的,却是上一次沈燕蓉出面救他。
犹且记得那日,他的眼前一片赤色,一肤若凝脂的女子冷傲决然,如谪落凡尘的仙娥,高高在上。但她却又无比的令人流连忘返,直至今日,他依然不能忘怀。
“玄衣,你退下!”沈燕蓉从玄衣手中接过宫灯,淡淡道。
“啊?先生你……”玄衣瞠目结舌,沈燕蓉居然会与一男子单独相处么?可……玄衣想了想,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忘尘,心道少忘尘除了身家好些,长得俊些,又有什么好?可此事不容她置喙,她也便剜了少忘尘一眼,绕到了廊子外头去。
少忘尘微微笑着,说道:“此女从未见过,是沈姑娘才收的弟子吗?很是聪明伶俐。”
“比不得你身边的少挽歌。玄衣是我从玄都带来的人,你没见过的。”
有微风吹来,沈燕蓉捋了耳畔的发丝,看了少忘尘一眼,便提着宫灯,走到亭子里去。
少忘尘看着沈燕蓉绝色的背影,有些怔神。
沈燕蓉的年纪约莫十四五岁,可却出落地极为高挑别致,容貌自是一等一的好,身姿纵然是在宽大的袍子之下,可那秀丽而坚挺的肩膀和雪白凝脂的长颈还是能够略微勾勒出她的曼妙。沈燕蓉不是一个十分清瘦的女子,与岁灵犀的清冷不同,她更像是一只养尊处优的凤凰,睥睨天下之间,是慵懒与威严的相对结合。也恰如沈燕蓉不动则已,一动,便是连他也不能望其项背。
宫灯的光在前,沈燕蓉的身影便好似泛着红光一般,走在夜色里,美得不可方物,以至于少忘尘这等还算是清心寡欲之人,此时也不觉有些燥热。
他暗自运起元气运转周身,将燥气散去,又掐了个水之灵气的巫术,在空气中凝结成鸽子蛋大的冰块,一口吞下,入喉冰冷刺骨,这才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此时沈燕蓉未曾听见身后动静,便转过头来看他。
少忘尘一愣,忙三两步迎了上去,口中的冰块一时就化了。
素手将宫灯挂在亭子檐牙之上,沈燕蓉双手抱腹,端庄而又压制地率先在石台前坐下,并且对少忘尘眼神示意了一下。
少忘尘有些窘迫,沈燕蓉的眼神太过镇定,也太过干净,正是因为如此,他倒反倒是有一种自惭形秽,被她看穿的的感受。
入座后,沈燕蓉才开口道:“本是出来走走,没曾想你在修炼,就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少忘尘忙道:“无妨。”
他此话一说出口,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燕蓉,反倒是心虚起来。
照理说,看别人修炼,就如同偷师,即便是在修真界也是极为唐突的。可是沈燕蓉说得如此镇定,让少忘尘觉得沈燕蓉根本就不会在意这种所谓的唐突与否,甚至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反而是他那一句“无妨”,尽显小人之心。
好在沈燕蓉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致,也没有在意少忘尘的这点小心思,而是继续道:“我虽修为不够通达,却也自以为能够博览万策,以月华之精修炼之人比比皆是,可我却看不透你的功法。莫非这就是东来先生的功法?”
沈燕蓉还是不知道避讳,亦或者是她太过骄傲,以至于她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顾及世俗之中那所谓的浅显规矩。
少忘尘却鬼迷了心窍一般,要了头说:“不是先生的功法,是我偶然得之,名为天道法。”
少忘尘在心底里狠狠捏了一把汗。这话如何说得?本就该是以东来先生的名头打出去是最好不过了,怎么好自曝信息?
可是沈燕蓉在前,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对沈燕蓉说不出一丝谎言来,仿佛说了谎,那就是罪恶,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该要万死赎罪才好。若非他暗地里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这也非是他的本尊,而是分身,多少保持一份理智,只怕这个时候他甚至要将天道法从何得来都一一告知了沈燕蓉去。
“好险!”少忘尘心头一阵狂跳,背后早已经是一身冷汗。“这沈燕蓉看似不动声色,可一定是有何等妙功妙法,否则我纵然修为比她低三个品阶,也决然不至于如此亦步亦趋。何况我最近炼制大量的蛊虫,又暗自修炼灵慧和预思,神识只怕比起十五品金丹障服的修真者都不会有差,我竟是如此毫无察觉就落入了她的话中,此女简直可怖……”
心中虽然警惕连连,可少忘尘还是忍不住去看沈燕蓉,仿佛她才是夜间点亮的华灯,而他是飞蛾,义无反顾地想要扑上去,根本无可救药。
“我这是怎么了?”少忘尘扪心自问,却毫无答案。
沈燕蓉在灯下浅浅勾起一丝笑意。
她素来没有多大的情绪,便是上一次找少忘尘报仇,脸上的怒意也表现得十分冷静。此时她这微微浅笑,正如百花齐放,美得好似会发光一般。
少忘尘看着,看着,眼睛便直了。
他从来都信奉红颜骷髅,再美的容颜也终将老去成为白骨一坨,与黄泥结伴。所以对于岁灵犀、楚二娘这些美丽的女子,他更多的只是欣赏,却绝不会有如此失态的表现。
可沈燕蓉不一样……他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人能够美得跨越时空,能得不朽。那就好像是一种信仰一般,不可描述,却情真意切。
沈燕蓉感受到少忘尘灼热的目光,微微抬首看了他一眼:“天道法?能以天道为名,此法必然不凡。不知我可有荣幸一观?”
“好啊!”少忘尘点了点头。
“啊,真是该死,我如何能够答应下来?这女子分明是施展了手段的,可我如何不能自制呢?”少忘尘话出口,心里悔的肠子都青了。可一瞧见沈燕蓉的模样,什么懊悔都将化为须有,什么手段,什么自制,在此刻都见鬼去吧!他粗鄙地在心底里骂了一句。
他起了身,对沈燕蓉微微示意,便开始演练天道法。
从灵气入体,到运转周天,再到丹田化为自身元气,一步一步,一阶一阶,不疾不徐,宛若行云流水,风华绝代。
沈燕蓉看着眼前这个或行货端的少年,心绪没来由地有些浮动。
当初与自己对战的少年还要小些,看起来有些稚嫩,却异常冷静。如今这个少年虽明知是分身,是替代品,可与真人也一般无二。如今稚嫩已经褪去大半,冷静也变成了老沉,有时候甚至有些过于温和以至于有些像看穿了世事的老人。他和别的少年不一样,就如一缕清风吹入世俗,吹来不一样的芬芳。
看着看着,沈燕蓉的眼前便有些眼花缭乱,却是少忘尘已经在演习天道法运行之中的腾挪之术,也将她拉回了眼前。
她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心里有些懊恼,她向来认真,如何会在眼前这个小子身上晃神?
不过许久,少忘尘便收纳元气,停顿下来,看向沈燕蓉,说道:“沈姑娘以为如何?”
沈燕蓉抿了抿唇,将自己眉间的微蹙敛去。“的确是非同一般的功法,竟是有人行自然,自然为人之意。道家虽有纳乾坤阴阳入体的说法,可做到之人却寥寥无几,这功法却是从一开始就秉行此法,如行云流水一般自如。”
少忘尘微微笑着:“不错,沈姑娘看得仔细。”
少忘尘心里其实也有些惊讶,方才还觉得天道法太过深奥晦涩,若无大智慧根本无法修行。没想到沈燕蓉才屡屡看了一遍,便将最核心之法说了出来。
可转念一想,沈燕蓉能够在区区半年不到的时间连续晋升修为,比起他还要快上无数,简直是天子骄子,慧根深厚也就算是在情理之中了。
少忘尘忽然觉得沈燕蓉就是一个妖孽。自己得到的奇遇已经不俗,而沈燕蓉却更是厉害,莫非连命运也有高低之分吗?
“不过据我看,你这天道法任由缺陷。大局有余,细节不足。人上一横是为天,天以人为基。什么是人,什么是天?”沈燕蓉微微挥袖,站了起来,看向少忘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