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蛙如鼓吹,流光去不回,上古悠悠八千岁,还与如今论春秋。
世事皆有变数,史艳文留给自己的时间一减再减,已经不够了。
从今杖屦南涧,白日为君留。
金狮仍回八面玲珑,叶小钗去寻秦假仙继续打探圆公子身份,赤龙影和燎宇凤、银豹正面挑战玉梁皇。
麒麟星两次叮嘱:“不必保留实力,一切以保全自身为上”
银豹站在山巅,面无表情地拿布擦着自己的爪子,一边向燎宇凤感叹:“我还以为史艳文不是个擅长计算之人。”
燎宇凤点头道:“三言两语间谋定后动,有他在,解锋镝确实少费许多心。”
赤龙影站在不远处,深红披风在夜空下猎猎作响,银豹擦拭武器的手突然顿了顿,转头看向燎宇凤,轻声道:“……今晚月色不错?”
燎宇凤微怔转头,盯着他看了半晌,道:“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婉转。”
“……”银豹愣了愣,欲言又止。
其实,他真的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赤龙影远远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扶了扶脸上的红龙面具:“走吧,我们该行动了。”
尾音尚在,暗红长刀挥手即出,在那两人愣神间,一跃而起,仿佛万丈悬崖倾颓倒下,带着一声破空龙吟,震彻云霄。
而悬崖之下,偌大皇城,旌旗忽起。
一杆长枪横扫而出。
燎宇凤与银豹相识一笑,一同飞下,为其掠阵。
与之对应的山头上,一身紫华的麒麟星正注目不移。
赤龙影刀势沉猛,可测根基,赤龙影对阵之后,燎宇凤、银豹双剑合璧,招式多变,可试弱点。
眨眼须臾,赤刀长枪撞出了惊天动地的动静,史艳文站在远处山头,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隐隐震动,好半天才停下。
这样的动静,只需片刻,整个武都恐怕就会受不住了。玉梁皇倒也明智,化作光束远离了武都,进入远方宽阔的地表,而武都之上的旌旗,以及守住旌旗的人,半分未动。
墙头一人从容下令:“静守以待!”
墙下数百人以枪头戕地,齐齐喝到:“是!”
气势很盛,看来他们对玉梁皇的实力很有信心,离史艳文与解锋镝也更远,只能感受到刀戟之气的越渐增强。
玉梁皇乃武都玉嵎之主,喜以兵征伐,建立枪之国度御宇皇朝,虽难与一境作比,但兵马人手也不少,这样的人若心性不正,造祸更广。
解锋镝微微皱了皱眉,片刻,又笑了起来。
对上位者盲目的崇拜可致气势大盛,可上位者若败,气势也会大受打击。
就在两人越战越盛之时,燎宇凤和银豹执剑深入,用剑阵暂时困住玉梁皇,赤龙影则收刀后退,化光消失。
枪戟之气一顿,不得不划分两拨。
赤龙影携着一身寒气来到麒麟星所在的山峰,还未说话,就见枪戟之气竟再度一提。
几人视线交错,解锋镝挥手向天打出麒麟印记,当机立断,召回了燎宇凤与银豹。
玉梁皇大概猜到几人是来试他深浅,倒也任他们离去,似是有意彰显武力,回到城头上时,还能听见他不可一世的大笑,很是嚣张。
解锋镝看了两眼刚落地的燎宇凤与银豹,道:“如何?”
银豹摇头:“他的身上有特殊护具,枪法出众,根本不怕被人察觉到弱点,除非找到特殊的兵器,才能破除护具。”
“好在他的枪法出众,但未至顶峰,且此人重权重利,也难有突破。”赤龙影道。
解锋镝半眯了眼,“他以不磊落的手段夺了芳菲主人红尘雪的八紘钥,红尘雪定不会放过他,也许,我们可以向她寻求合作。”
“那接下来呢?”银豹问。
“接下来……”解锋镝轻笑,“回去休息,明日我们再来。”
“再来?”
“截胡。”
说罢,解锋镝看向史艳文,他安静地在自己身边站了许久,容色淡然,还眺望着武都方向。
“艳文?”
史艳文睫毛动了动,好似从走神中醒了过来,对几人笑了笑,道:“城池、旌旗、军队……他们让想起了曾经挂帅出征的往事,要回去了吗?”
“……嗯,是啊。”
翌日中午。
儒门天下。
史仗义收到了一封信,来自于一只半身耀金的小鸟。
打开粗略扫了两眼,在一长串叮嘱与关怀中寻找有用的信息,而后略一挑眉,信件便两指相错,化为飞灰。
素续缘目睹一切,好笑地问道:“艳文叔叔送来的吗?这是第三封了吧?”
史仗义好整以暇地枕着手臂,心情还算不错:“废话一大堆,看了也是浪费时间。”
“……”那你还封封都看?
至于此刻的史艳文,正站在山海奇观外,进退两难。
杵杖打量的精灵站在他对面,身后是狩宇族的大队人马,看着他的目光有警惕,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惊异。而夸幻之父不说出现,连个音信都没有给他。
精灵族不喜人类,所住之地总是设了阵法远隔人群,所以有关于他们的消息,不动城只知寥寥,几乎可以说完全不了解,且他们自出世起便少有作为,根本无从查起。
解锋镝一定预料到,他们竟是第二个得全令钥之人,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山海奇观外。
这便是不期而遇。
尴尬的情况恰好出现在尴尬的人之间,那就不止尴尬,并且危险。
史艳文没想到到会遇见皇旸耿日,皇旸耿日也没想到会遇见史艳文,只怕夸幻之父也没想到他们会同时出现在这里,所以选择了在城楼上……看戏。
史艳文能感受到夸幻之父的气息,他当初在叶片上寄留的力量就在不远处,夸幻之父一直放在身上。
皇旸耿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暗金耳坠下连着的五寸金缕轻轻扫过脖颈,长耳精灵族天生貌美,笑起来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史艳文不慌不忙,分出两分视线观察他身后的人马:“艳文竟有幸在此遇见旸帝,莫非旸帝已经得到了令钥,是来开启山海奇观的?”
“史艳文,你又是为何来此?”
他声音里隐约又一丝敌意,史艳文眨了下眼睛,笑道:“艳文早先曾与夸幻之父做下交易,今日,是为交易而来。旸帝欲行之事若是不能为外人知晓,艳文可就此离去。”
话音未落,史艳文已经要开始抬腿走了。
一条手臂横在眼前。
皇旸耿日道:“阁下与我精灵族有缘,不如就留在此地,与我等共襄盛举如何?”
共襄盛举不大可能,败兴而归倒是有可能。
史艳文不动声色道:“看来旸帝对山海奇观是势在必得了?”
皇旸耿日半眯了眼:“你不希望我得到山海奇观吗?”
史艳文露出惊讶的神色,忙道:“旸帝误会,艳文只是在想山海奇观八门同现,并无不同,旸帝要如何确认哪一扇才是自己欲开的正确之门?艳文听解锋镝说过,若是开错了门,令钥皆毁,而且开门之人或许也会命悬一线。”
“好在令钥不止一对,精灵族也自有一套推演之法,”皇旸耿日淡淡道,“赌上一赌也无妨。”
说完,也不看史艳文的表现,立刻侧身,拿出令钥交给一人,道:“极风,执此令钥,前去开启城门。”
皇旸耿日贴身跟了四五人,这个极风是最无特色的,显然是临时找来开启城门之用。他双手捧了令钥,目露激动:“极风,荣幸之至!”
史艳文有些可惜地看了他一眼,站至一旁。
极风越过云海,径自落在山海之城外,在最左边的门和旁边的门只见踌躇片刻,选择了最左边的大门。然后将令钥高高一抛,城门上的狮头口中幽光一闪,令钥眨眼便被吞入其中。
史艳文不由屏住了呼吸,说到底上次的试探太过随意,夸幻之父若不按常理出牌,他也无可奈何。
皇旸耿日等人自然比他还要看重此次开门之行,此刻也是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大门。
就在此时,史艳文听到了一声极轻的蔑笑。
是夸幻之父。
笑声余韵还在耳间回荡,史艳文就感觉城门上的人逐渐远离,直至消失不见时,那城门突然开始了震动,一道异样光芒闪过。
已有精灵族人露出了微笑。
熟料,微笑未扬,极风突然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叫声突兀地打断了史艳文的思绪,他细看时,那身影只颤抖了几下。
“救——”
周遭的云海莫名散开,极风的身体砰的一声炸开,血溅城门。
那金碧辉煌龙盘虎踞的山海奇观曾叫史艳文赞叹,可血色染上大门的瞬间,史艳文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场游戏的残酷。
他愣了愣,转头看时,只有两三个精灵族人面露惋惜之色,却不像是在惋惜这条生命,而是惋惜未能成功开启城门。
皇旸耿日冷笑道:“果然没那么简单,古原争霸……哈。”
史艳文心里凉了凉,就见皇旸耿日看向了自己。
“相逢不如偶遇,史艳文,与我同回精灵族做客如何?”
“……”
于此同时,解锋镝踏上了武都玉嵎。
在他去之前,幽界人马已先行打上武都,哪曾想玉梁皇之实力超乎想象,而且迎敌准备做得十分充分,竟在武都吃了大亏。
这也有赖昨日不动城之作为。
燎宇凤与银豹就在外围,等到幽界撤出武都时才出现。
解锋镝拦下他们,道:“我看诸位身负重伤,不若来不动城稍事休息,如何?”
不久之前幽界才上门去挑了梁子,现在人家却来“请”他去不动城休息?可信吗?
带头之人自然不想去,解锋镝又淡淡道:“此地尚未远离武都,若是动起手来,难保不会惊动武都人马,到时候……”
带头之人冷冷地看着他,身后属下正极力劝阻不可行,那人却一挥袖,道:“不动城与幽界既暂为合作姿态,自不会做出自乱阵营的蠢事,便去一趟,又能如何?”
解锋镝很真诚地看着他:“不动城办事向来公私分明。”
通常办完公事后才会办私事。
银豹和燎宇凤带人去不动城,史艳文就顺势去了武都,他本想借此机会居中斡旋,让其对夸幻之父产生戒心。熟料还未待他说话,玉梁皇先行质问起他来了。
彼时武都内部混乱才稍平息,许是幽界与其从无嫌隙,也不是古原争霸原参赛者之一,乍然出现时让武都内部多多少少有些措手不及,折损了不少人。
鏖战未停,玉梁皇便怒火中烧,这时刻有解锋镝从容踱步而来,更觉碍眼:“持平监督来此,是为前日不智之举道歉吗?”
解锋镝折扇在手心慢慢敲着,不解其意:“玉梁皇此话何意?”
玉梁皇沉声道:“孤皇日前派人乔庄开启山海奇观,并且已成功进入,但最后,派去的人却被送回首级,令钥也一并在内!”
“……竟有此事?”
解锋镝当真是有些意外,夸幻之父此举简直是明目张胆破坏规则,难道是艳文试探之意被他识破,将计就计吗?还是,他以为固守山海之城内,就可以有恃无恐,如此托大?
“若不信,孤皇可让人取来首级,但希望你这持平主持在看过首级之后,能给孤皇一个满意的答复!”
解锋镝眨眨眼,忙摇头道:“欸,玉梁皇一言九鼎,解某自然相信。”
解锋镝所言太过空虚,并没能压下玉梁皇的怒火,反而引来一声嗤笑,“夸幻之父既立承诺又弃承诺,出尔反尔,这场游戏还有何公正诚信可言?是非成败全由他一人定夺!莫非将吾等当成任人拿捏之辈!”
“这……唉,此事解某虽不知情,但在其位谋其政,玉梁皇,你既身为参赛者,对古原争霸的任何意见都可以向圆公子提出,届时解某必会帮阁下取得应得的权益。”
昨夜不动城,今日幽界,一连多日防备与筹划,功成之际,却被夸幻之父狠狠打脸,玉梁皇正是恼恨非常,当即道:“哼!那孤皇就亲自走一趟八面玲珑!”
甚好甚好,解锋镝道:“那解某便先行一步,往八面玲珑了解情况,居中调和,以免两位受人挑拨而不自知。”
话语一落,解锋镝便抽身告辞,走得甚是着急。
不像是调和,倒是去高密的样子。
不过是一丘之貉!
玉梁皇看着他的背影冷笑,又看见外面狼藉未定,顿觉所有努力瞬成无用之功,还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简直是奇耻大辱。
“来人!”他大吼道。
两武将齐头并进,单膝跪地,拱手请命:“参见吾皇!”
“随孤皇去八面玲珑!”
解锋镝已走出武都,速度越来越快,心情越来越好,表情也有几分轻松:“未料天助我也,不知艳文可回去了……”
今日天气不错,八面玲珑不见歌舞喧嚣,正适合小酌怡情,圆公子优雅踱步,道:“匆匆,拿些好酒来”。
匆匆正想答是,却见解锋镝突然闯入,神情焦急,见到圆公子便道:“圆公子!唉!大事不妙了!”
圆公子上下打量他,兴趣颇浓地挑眉:“能让你解锋镝都失去冷静,不知是何大事?”
解锋镝深深一叹,将自己在武都所见所闻尽数告知,却将自己说的某些话隐去,并且道:“现下玉梁皇义愤填膺,正准备来向你兴师问罪!”
圆公子顿觉口中失味。
解锋镝再接再厉道:“如果你做了此事,千万不可承认,逞强是没有好结果的。”
圆公子脸颊一抽,危险地眯着眸子:“你是真认为与我有关?”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玉梁皇已经打了进来,根本没想到要给这个古原争霸的主持人留下任何面子,仆从侍卫扔了一地。
“啊!主人……玉梁皇他……”
“退下!”圆公子俊美的脸染上阴沉。
解锋镝满脸无奈,担忧地看着玉梁皇,用诚挚的表情告诉他一个事实——解某已经尽力了。
“人来得可真快啊。”圆公子将酒杯一把扫在地上,挺拔的身姿已是寒气凛冽,却还勉强保持着翩翩风度。
玉梁皇杀气腾腾地闯入,只说了两句话:“孤皇来此,你便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打开山海奇观,将属于孤皇的东西还给孤皇,还有一个,我相信圆公子不会愿意选择。”
这居高临下的口气轻易挑动了圆公子的神经,他是高贵俊雅的公子,最厌恶的是粗俗无礼,很可惜,玉梁皇身居高位,此刻却偏就是这样的人。
“本公子也想选第一个,但并无此权限,所以,”脚心碾压地面,圆公子冷笑道,“就只能让八面玲珑染上武氛了!”
眼见战局将启,解锋镝往后退了两步,给他们留出空间。
同时若有似无地扫了扫花园方向。
金狮说过,花园左后方,有间铸冶房。
……
“此地名为羲和顶,远离人世,青山碧水自然天成,纯净无暇瑰丽无比,比起那些凡尘污浊要更适合你。”
可惜他更喜欢凡俗,史艳文观察道:“这里,似乎不该是艳文这般外人该进来的地方。”
“无妨,”皇旸耿日目光轻移,从他额间的白发、年轻的脸庞到白色的衣袂通身看了一遍,而后道,“史公子,可能将你的白玉流苏借在下一用?”
“……它对艳文很重要。”
“史公子不必担心,我想,解锋镝应会亲自将它送来的。”
“旸神若是因为山海奇观之事要寻他,只会徒劳,”史艳文负手而立,半垂着眼帘,“他只是监督公平与否的副主持,终究与圆公子实掌大权不同,旸神为何不去八面玲珑?”
“史公子可能误会了,在下只是请公子来此做客而已,取你信物,是想通知解锋镝适时来接人。”
“旸神有心了。”
史艳文站在五步之外,高高系起的马尾被银冠锁住,白云色发带紧贴肩上,剑眉入鬓,额宽色正,眸中不乏凌厉与稳重,颇有大将之风。面容虽然年轻,但乍眼看去,就像茂林修竹的叶片,危险的边缘若隐若现。
皇旸耿日浅笑,慢慢吐息,轻嗅空气中令精灵无比惬意的气息。
半晌,他观察着史艳文若有所思的面庞,又道:“建木容纳自然百华,虽然对精灵并无实用,但却深得精灵喜欢,精灵趋近自然,这是天性。”
骤波忽涌。
史艳文瞳孔微缩,横于腰间的手不由紧握,佛者留在额心的安抚之力蓦然蔓延。
皇旸耿日示意他看身后:“你看,我的族人也感受到了。”
史艳文回头,高台之下,罗列守候之精灵,尽皆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