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刘元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其余的众多文武官员,甚至杨嗣昌在内,都是吃了一惊,吓了一跳。
“今日之事,无非就是你二人设计出来,令我与督师左右相争,导致文武不和。此等下作伎俩,除非汝辈阉人,还有什么人能想的出来!”
要说刘元斌与卢九德的设计是完美无缺,今日非叫张守仁难堪不可,最少叫他进退两难。按方孔昭的前例处断,一下子得罪贺人龙与京营两边的人马,同时叫杨嗣昌难堪。
如果不理,就是自己首鼠两端,处事不公,名声必然受损。[
而就算张守仁强硬,也会传出他不敬督师,不知感人恩德的坏名声,毕竟登州镇南下立功,还是杨嗣昌不计前嫌奏调他们南下,才有斩杀张献忠的机会。
这样的名声传开,再加上挑战整个文官以文驭武的体系,固然这个体系已经摇摇欲坠,但做为第一个打破它的人,必定也会在形象上受到严重的影响。
这个设计不可谓不巧,但□□是张守仁或杨嗣昌不敢与刘元斌和卢九德反目的基础上。
事实是很清楚的,敢来做这样事的,背后的主使一定是这两人,襄阳城中,没有第二种势力够资格和胆量来做这样的事。
张守仁敢拍案大骂,实出太监的意料之外。
刘元斌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张守仁,颤颤巍巍的道:“你,你怎么敢……”
“阉奴,若是在战场之上,扰乱军心,故意生事,本将宰了你又如何?”
张守仁仍然在大怒之中,两眼直视刘元斌。
在他的眼光之下,两个太监竟是退缩了几步。这一退,自己知道不对,但就是忍不住要后退。张守仁的气势,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一些。
这是这几年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凛然杀气,是为统帅多年的自信,是来自于登州镇将士强大的实力,没有这些,便是莽撞,有了这些,便是骇人的气势。
“荣成伯,今日还是给朝廷稍离一些体面罢……”杨嗣昌颇感无奈的道。
事到如今,事情已经很难善了,两边又得向朝廷飞章上奏,又得打笔墨官司去了。不过以张守仁现在的熏灼局面,就算得罪两个太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崇祯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夺去他的伯爵和大将军,刚刚立功的大将,无法行此手段约束,也就是说,骂也白骂。
在场的武将,无不用羡慕之极的眼光看向张守仁,猛如虎等大将还好,欣赏中还有几分疑虑,象左良玉与贺人龙等,眼神中已经尽是狂热之意。
“督师大人,恕本将失态了。”
张守仁拱一拱手,眼光扫视下去,连方孔昭也是忍不住避让他的眼神。待见众人无有不低头者,只有贺人龙与左良玉寥寥数人还勉强与他对视,倒是京营将领中,有一个大胡子昂然而立,眼神也是丝毫不让。
见他如此,张守仁在心中点了点头,又转过身来对杨嗣昌道:“原本要在督师麾下继续效力,然则先与方抚台争执在前,又与监军太监争吵在后,看来湖广非登州镇所能久驻之地了……无礼之处,尚乞督师大人莫怪。”
说罢之后,张守仁竟是就这么转身离开。在他身后,杨嗣昌面色神情已经难看到了极处,但经过几件事后,他也没有什么立场能留下张守仁不走了。
“散了吧!”
杨嗣昌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今日军议是建立在登州镇为绝对主力的基础上,预备在五六月份各镇一起出击,剿灭罗汝才部,至于革左五营,主要是在凤阳总督的辖区活动,杨嗣昌无意和新上任的凤阳总督抢功,打算在今年剿灭罗汝才和过天星,以及盯死西营残部,如果再能剿灭李自成的话,他出京剿贼的所有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算盘打的不坏,可惜事情发展却是事与愿违,杨嗣昌回到内堂之后,连摔了几个杯子,气犹不止。他当然是对张守仁的态度大为不满,立功之后,先巡抚,后监军,把湖广地方的实力派得罪了精光。
同时也是对皇帝不满,留方孔昭,派太监前来,都是毫无益处,只是纯粹来添乱。
张守仁求去,就算留在湖广,看来也是用处不大,只能在别的地方设法了。
……
军议争执,加上与方孔昭的冲突,两件事相差十余天,前事未毕,又是紧接着发生新的冲突,一时间,襄阳的塘马不停的往北方奔驰而去,各方势力,包括有资格上奏的所有文官在内,都是往北京写奏报过去。
杨嗣昌的奏报是用水马驿,是大明三种驿传中最快的一种,数日之后,便是抵达了京师。与他的奏报前后到达的还有张守仁的奏折,再有两个监军太监的奏折,两个巡抚,监军道和湖广巡按御史等人的急奏,也是在一两天内,相继送到。
湖广出了这样的大事,通政司当然不敢怠慢,立刻飞速送往内阁,这般的要紧军务,内阁也不敢自专,立刻送往内廷。
因为没有引黄贴黄,等于是内阁毫无意见,司礼监王德化等人不论是秉笔还是随堂太监,都感到事态严重,便是立刻送到乾清宫崇祯的案头。
“唉,果然是武将本色,毫无顾忌大局的意思!”
连续如飞雪般而至的奏章很快堆满了崇祯的案头,前一阵的宁远总兵战死,清兵兵薄宁远城下令崇祯十分紧张,开年过后,清兵退去,虽然锦州之围未解,祖大寿飞章告急,令得崇祯十分头疼,但放眼全局,李自成全无消息,张献忠授首,罗汝才逃窜,革左五营这样的贼寇向来没有大志,不足为患。困扰崇祯多年的流贼有平息的迹象,这令崇祯十分欣喜,过年的时候,每餐饭都多吃了一些,同时也往田妃和袁妃等后宫嫔妃的住处走的格外勤劳了一些……若是在往常,他是没有这种心绪和体能的。
但好日子没过几天,元宵之前,就有张守仁与方孔昭的冲突奏了上来,崇祯刚把方孔昭当一个牵制的伏子布置下去,底下就出了这事,令他感觉十分不悦。
这事情只能和稀泥,奈何这稀泥还没和成,又是有新的冲突起来了。
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没完没了了。
“王大伴,以你看来如何?”
一般来说,崇祯不会与太监商量军国之事,最少在表面上,太监不能公然参与国政,只能当监军,镇守,守备等专职的职务,今日之事,却是与监军太监有关,崇祯犹豫再三,还是问王德化的意见。
“回奏皇爷,奴婢以为,还是要以前方督师与大将军和睦最为要紧。奴婢看大将军奏折,还是监军太监索贿不成,故意构陷于他。便是督师奏中,亦是倾向大将军的多,前方巡抚、巡按所奏,亦是太监不对的多……”
“好了,你不必多说了!”
王德化看似劝解,其实是彻底的诛心之论。
前方督师和掌握重兵的大将军联成一气,再有地方官员阿谀奉承,奔走听令,这个局面,比起流贼还要危险的多啊……
历来君王的疑心病就不小,崇祯自然不例外,魏忠贤在时他入宫继承帝位,彻夜不睡,按剑看书,其实魏忠贤当时的权势若要谋害于他,恐怕他那样的作派也是无用。此时听了王德化的话,一股绝大的危险感觉立刻袭上崇祯的心头……比起家奴来,文官的操守也不是那么可信,武将就更加信不过了!
“索贿之事,朕不信没有。”[
“奴婢亦不敢保没有……皇上不如召回刘元斌与卢九德,加以仗责惩戒,以为继任者戒。”
“此事朕要思量一下再说……你先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王德化是掌印太监,根本无须轮值,也不象普通太监一样需要在乾清宫中坐更值班,苦熬一夜。
天色已晚,宫中即将下钱粮,他辞出之后,便是坐上小轿,由东华门出宫,轿子一直将他抬到东安门附近……他的私宅,却是在东安门外,距离宫禁皇城十分的近,他又不是文官,需从承天门入宫,住在这里方便很多。
回到府中之后,大门外已经等了一长溜的轿子,王德化在轿帘中向外瞟了几眼,进门的时候吩咐道:“只请曹公公进来,别的客今晚不会了。”
门子听到吩咐,自到外请了曹化淳进来,其余的访客便一律撵走。很多客人还是从响午就等着,一直到现在才候到王德化回来,但这大太监一句话下来,所有客人都是笑眯眯的走了,一句怨言也不曾有。
“见过印公。”
曹化淳也是刚过来不久,进门之后见一下礼,急匆匆的道:“印公,皇上的意思到底如何,有决断了没有?”
王德化脱下蟒袍,换了家居的宁绸短袄,戴上暖帽,坐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之后,又有下人送上一小碗参汤,王德化慢慢饮了。
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曹化淳坐在对面,老老实实的等着,新上任的提督东厂太监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面前,犹如束发受教的童生一般端谨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