呻吟和惨嚎声中,在浮山将士这边只有涮涮的金属声响。第一排的火铳手们放完了铳之后,立刻从间隙后退,然后清理枪膛,接着再定装弹药。
每一个动作都是熟极而流,甚至有不少士兵眼神在看着对面的战场,手上的动作仍然是一个也没有错,弹药在双手熟练的动作之下,以最快的速度被装填着。
曾经有过记录,最快最好的一队士兵,一分钟可以击发三次!
不论是排列轮换战术,还是大明神机营的火铳轮接战术,装填基本功才是这些战术的基础。没有完美和快速的装填,一切都是空的,连神射手也是狗屁都不是。
在孙良栋为火铳总教习的日子里,装填和火铳保养永远是第一位的,在其之后才是发射和瞄准,打的准不算什么,平时对火铳保养的最好,装填速度最快最好的,才是火铳队中的骄傲![
第一排后退,第二排便是第一时间上前,用来瞄准的时间不会超过十秒。
“第三排,放!”
在三十秒钟之后,所有火铳手就位完毕,也是瞄准完毕之后,一个个火铳指挥挥动了自己手中的长刀,仍然是近七百支火铳再一次击发!
这一次的距离已经是在七十到八十步之间,仍然是在砰砰的声响之后,又是有超过三百以上的流贼被打的在地上翻滚着,惨嚎着,哀哭着。
加上三轮火炮和前一轮火铳的伤害,倒在地上的尸体和伤者已经是密密麻麻,根本就看不清楚,寻常的兵马,已经一定会后退,在浮山的战史上,有一些过千或是数千人规模的匪徒和响马,在几轮齐射丢下几十具或过百具尸体后,整个队伍就会溃败逃散,而眼前这些贼寇已经最少损失了两千人!
“好强,好强……好强的火铳……”
罗汝才已经不再击鼓了,刚刚一轮鼓打下来,他已经是汗落如雨。原本就不是以体能和武力见长的统帅,平时又被酒色淘空了身子,能这么打一轮鼓下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敲鼓,连自己额角上不断下落的汗珠子都顾不得叫人来擦拭,两眼眼睛也是瞪的如牛眼一样大。
和官兵做战,罗汝才虽然不是张献忠和李自成这样档次和水平的人,但在农民起义军中肯定也是佼佼者。
当初造反的时候是号称七十二家,从西营到赫赫有名的高迎祥,还有李自成的老八队,革左五营的贺锦和贺一龙都是其中的一份子。到现在这个时候,多半的人被官兵剿灭了,比如高迎祥被逮至京师,凌迟而死,也有一些反正投降,比如前一阵给左良玉当前锋的刘国能,剩下的,无非就是革左五营,惠登相和王光恩两营,还有曹营,西营,闯营。
真正立下名号,从当年陕北出来的,只剩下这几家,除此之外,别无分号。
能在几十家农民起义者中存活下来,没被招安,没被吞并,没有被剿灭,罗汝才就算有贪财好色,昏庸无能无大志的评价,又岂能是等闲易与之辈?
今日能将自己的两万精兵,全部一掷而上,这样的魄力和眼光,又是普通人能及的?
和官兵做战,向来是把裹挟的饥民百姓,不分老弱,一人发一把长矛或是腰刀,令其向前,万一官兵不利,再用步卒马军与官兵交战,如果官兵攻势厉害,便抛弃裹挟的民壮或是普通的步兵,老营骁骑和马军逃走,保存实力。
如果官兵追的急,再沿途抛一些金银,那就一定能够平安无事。
十年沙场厮杀,经验很多,但如此使出全力的狠战,对面只有不到两千官兵,却给自己部下带来如此杀伤的场面,对罗汝才来说,也是开天劈地的头一回!
“骁骑和马队准备吧,着令步卒继续前行,令他们填壕而进,不得军令,后退者,无分将官士卒,一律斩首!”看着前方,罗汝才面色变的十分难看。眼前的这些兵,除去一些老弱之外,多半是他在房、竹一带驻扎时费几近一年之功练出来的精兵,以这些精兵配合内营的骁骑和马队,将来把队子拉到十几万或二十万人的规模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为了这一仗的胜利,也是说不得什么了!
严令之下,原本已经沮丧和动摇的军心又一次稳固下来,同时另外两营的兵马也是赶到,整条战线的人数立刻增多,密集的队形每一次被轰击过去就是死伤一大片,其情状之惨,令人看了之后也是也生侧然,很多流贼步卒已经受不得这样的打击,开始转身后退,但后排又是罗汝才安排的老营兵马任刀斧手,一旦发现后退,便是按翻在地,一刀砍下人头,丢在地上,没过一会儿,便是砍了一地的人头。
“前进是死,后退亦死,与其死在自己人手中,不如与官兵拼过了。”[
“曹帅这一次下狠心了,不拼下来不算完,兄弟们莫要想东想西,该死翻天,不死万万年,随我冲吧!”
阵死之中,也有不少曹营老兵担任的军官,不论是何职位,此时心里都是明白,这一仗不打出个真章来是不算完了。
既然明白此点,那就只能继续向前,在他们的鼓动之下,阵死也是确实在不停的向前挪动着,虽然死伤极为惨重,这些流贼,却是表现出了比济南一役清军弓箭手和辅丁更为强悍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
这样强悍的意志力也是令得张守仁为之动容!
明末时,能够横行数省,每年都可能转战万里,历时十余年,队子不散,始终拢着一群人不散,最后还成了事,逼的崇祯上吊,或是割据一方,李自成,张献忠,还有一个罗汝才,果然都不是善茬,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
就以李自成来说,六万多兵往山海关,一天时间就打的三万多人的辽镇官兵无有还手之力,差点就把关城边上的几个小城给攻下来,甚至已经有关宁军将领开始预备投降,吴三桂父子贪污军饷数百万,养的家丁有好几千,正经的营兵有两万,扩编之后近四万人,朝廷二十年数千万两白银养的却是这么一些废物,就算是战场上风云突变,两白旗的满洲兵突然袭击,导致农民军为之溃败,就算如此,六万多闯营精锐仍然和优势清兵打了整整一天,最终还使得所有从征大将都完好无缺的离开战场,这份战斗力,仍然是十分了得,令人啧啧称奇。
以前,张守仁对农民军的了解实在太少,而且也有不少的偏见。
时至今日,他看着战场上发生的这些情形,终于为之动容,喟然道:“谁云流贼战力低下,不堪一击?今日一见,始知传言不可信。”
“大人,他们只是求活罢了。生死边缘打过滚,挨过饿的人,死或活着,也就不是那么回事,没有那么在意了!”
张世福质朴本份,虽无太多战功,但在军中威望始终不堕,皆因他职掌虽止在张守仁一人之下,却始终谦恭俭朴,不忘当年穷困之时,抚恤孤弱,照料阵亡军人家属和伤残军人,这都是这个本份长者的事情。
当年在浮山煮盐时,他就是以这种质朴的心态,时至今日,仍然未变。
现在一边是官兵,一边是流贼,但张世福对这些出身穷困,食难果腹的穷人的了解,却是依然没有改变。
“摇旗,叫突骑营准备吧。”
“是,大人!”
帅旗开始点动,整个战场上,似乎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敌我双方,甚至远在战场西北边的主战场上的双方将士,都是感觉到了一点奇妙的改变,很多人哪怕是在矢石交临的时候,也是忍不住想往东方去看,明显的,在那边的战场上,是要发生一点叫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不对,官兵还有什么花样?”
罗汝才汗落如雨,他已经没有戏唱,也没有猴子可牵了。所有的精兵全部派上去了,骁骑和内营将士都在押阵,并且集结成队,预备一会填壕之后冲击车阵,而在此时,一种只有久历战阵危险,在生死之间多次打过转的人才能隐约感觉到有点不对,而且是很大的不对。
对面的战阵上乒乒乓乓还是打的十分热闹,火炮似乎暂停了一下,以罗汝才的经验,应该是炮管过热,需要轮歇了。而火铳则没有这种麻烦,仍然在不停的发射着。
官兵似乎也就是这样的伎俩了,主力束重甲的将士还是可以在曹营这里看的很清楚,全部力量正打的西营将士节节败退,张可旺的大营阵线已经是节节改退,对方已经有超过四千人的主力全部用了上去,张可旺出动了一万五六千人,四周的西营将士还在赶过来,也不过是勉强维持着没有溃败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西营将士装备上要好一些,练的更精强些,西营都被打成这样,所期待的,绝对是曹营这边的突破。
刚刚损失虽惨,罗汝才仍然自信满满,而此时他灵敏的嗅觉之下,却是突然闻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这个仗,仍然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