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大,路上积满了水,雨滴每每砸在地上的水里一次就开出一朵雨花,满地的雨花密密麻麻的挤成一团,一眼看去好像整个地面都沸腾了一般。
这种凶猛的雨势让刘三儿几乎都无法用鼻子呼吸了,不得已只能张着嘴。但一喘气潮湿的风和冰凉的雨就会一起被灌进他的嘴里,更厉害的是,才跑了不一会他的头皮和肩膀竟然被雨水砸的发麻,呼吸也愈发困难。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进了掌心,不停的蹂躏着。
在这种压抑之下,刘三儿不由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当身体不停的如刀般劈开雨幕、如箭般射出暗巷的时候,他反而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即便是雨里的血腥味和隐约的哭声也压不倒这种痛快。此时,他只想在这暴雨里仰面长啸。
不过这只是想想而已,这个时候的任何异常声音都可能引起敌人的注意。比方说前边曹阳山、他、黄欣然和杜全知他们的口哨声,虽然可以让自己一方人大致了解战场的情况,但也更容易被人围歼。因此,每一次口哨响起之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隐匿自己或者迅速离开发声之地。
对于拥有练气后期修为的修真者来说,传音入秘自然能在很大程度上规避被人发现的风险。但那种只有筑基存在才能贯通运用的法门消耗精神不说,且并不能将声音传的太远。
练气后期的修真者也只能在十步以内传音交流,而就算是筑基存在传音的距离一般也不能超过二十步。这还是在无障碍物遮挡的情况下,否则距离肯定是要缩水的。
每每到这种时候,刘三儿都会感叹自己修为的低下,并立志要早日让自己的实力更进一步,可过后往往又会忘的一干二净。身为修真者却没有上进心是他身上最大的缺点,也是最致命的缺点。
……
到第三个巷子时,刘三儿回头确认完杜全知还在身后,然而一扭头就见前面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忙一把拉住杜全知,两人全力收敛气息,贴墙而立。
啪!啪!啪!
伴随着几声极类似雨声又不算太大的巴掌声响起,刘三儿总算松了口气,紧挺的双剑也放了下来,然后转首低声对杜全知说:“自己人!”
杜全知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好像来的不是友军而是敌人。而他的两手里更无任何法器傍身,一点都没有要随时与人拼命的架势。
见此,刘三儿无奈的叹息一声,又再次看向黑影。
那黑影里的人是包啸杰。他是从刘三儿和杜全知的侧面跑过来的,正好看到了刘三儿受伤的脊背,那里有两条鱼一般的血红印记,虽被雨水冲刷着,虽然是下着雨的昏暗晚上,却依旧醒目耀眼。
包啸杰眼睛不由一眯,因为刘三儿修为不够不能传音,他只得略用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刘三儿,意思是怎么搞的,却没有半分你没事吧的关切。
这家伙给刘三儿的印象本就不好,现在又有如此一问。他都懒得回答了,只是打着手势说明,他和杜全知又干掉了一个。
包啸杰的眼里马上露出赞许之色,也打着手势回应他干掉了两个。然而就在刘三儿觉得没事的时候,包啸杰却疑惑的看向了杜全知,表示对杜全知此刻的异样不能理解。
这个混蛋,刚刚不帮我就算了,这会儿还要我帮你擦屁股!回头定要敲他一笔,不然难解心头怨恨。刘三儿心中暗骂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握着剑做出一连串事先定好的手语,意思是杜全知在刚刚的争斗中不小心法力紊乱了,险些走火入魔,此刻正在拼命恢复。
包啸杰点头表示知晓,就在三人动身准备要去找黄欣然时,不远处却传来了叫声。
那是带着哭腔的叫喊声,声音颤抖,饱含着恐惧:“大哥?你在哪里?大哥?有人吗?你们在哪里?”
刘三儿几步蹿到巷口,伸出头去看了看:一个蒙面人正慢慢的往他们这边走来,练气八层修为,手里握着一把散发着淡淡绿光的飞剑。他一边惊恐的四边张望,一边无助的叫喊,但回应他的却只有哗哗的雨声。
刘三儿心中暗想:这个黑衣人应该是个初入修真界厮杀的新手,发现自己落了单,吓破了胆,不然怎么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大声的开口喊叫呢,这和自杀毫无区别啊!
在杀场里,声音引来的往往不是友军,而是来要你命的人。
“听好了!”包啸杰在刘三儿后面也清楚的看到了刘三儿看到的一切,并且也很容易做出了和刘三儿一样的猜想。然后他居然不再打手势,而是直接轻声说话了:“敌人应该清的差不多了。这次我要活捉这个人。他过来的时候,我吸引他的注意力,刘师弟你从屋顶上下击制服,不能用法器!杜师弟还没恢复,在这里看着周围情况!”
“不能用法器!?”刘三儿眼睛一下睁大了,又不由低头看了看左右手里的剑。丢了双剑自己连屁都不是啊,而对方可是练气八层的后期修为,还要活捉,这样干是不是风险太大了些?姓包的什么意思?想知道点什么?会不会和自己不谋而合?
看刘三儿不为所动,包啸杰眼珠转了转解释道:“我认为,我们杀了这么久了,人也快杀光了,也有权利知道我们杀的是谁,他们从哪里来?这个问题我们去问师父,她八成不会说,又或者拿什么理由搪塞我们。嘿嘿…两位师弟还年轻,可能还没有认不清‘人心叵测’的四个字的意思,但我可是过来人啊,上的当比打过的架都多,嘿嘿…咱们抓了问明白就杀,既不违背师父的意思,也了却了心中的顾虑,何乐而不为呢?”
“师兄可有什么想法吗?不妨说出来提点师弟一二,师弟感激不尽啊!”刘三儿瞎了眨眼,一脸迷茫的问,倒是心里有些小兴奋,姓包的居然跟自己想到一块了,那就省事多了。
包啸杰狡猾的摇了摇头,道:“不,我只是不想让今晚的顾虑成为以后进阶时的魔障。”
呵呵…我会信你?刘三儿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仍旧一副茫然之色。不过话说回来,他对黑衣人的来历同样好奇,也必须知道,于是稍作犹豫便点头了。但活捉是最难的,活捉同阶修真者更是难上加难。这不仅要求活捉一方不能伤对方性命,甚至连重伤对方都不能,否则对方可能会失血过多死了。而对方并不清楚是要把他活捉,或者清楚了也不为所动,肯定十分拼命,自己一方碍于活捉意图则只能束手束脚的跟对方战斗,不仅吃亏还随时可能被对方杀伤甚至杀死。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突然袭击一击擒获。
包啸杰自然也知道活捉的难度,吩咐道:“我在前面与他缠斗,你抄远路到他身后,然后一夺了他的飞剑并压住他,我自有灵符能让他说出真心话来,记住千万不能弄死他!这事挺难的,本来应该我去做这事,可如果你在前面和他缠斗,我怕你打不过他,好了,动手!”
“嗯!”虽然对包啸杰的话不完全赞成,刘三儿还是点头表示了同意,又轻吸了一口气,双剑暂时收起,拍了拍一直在发抖的杜全知让他小心,返身跑进了巷子。因为不敢把声音弄大惊扰到黑衣人,本来轻轻一跃就能跳过的土墙只能小心的爬着上去。
那土墙上面都是水和泥,刘三儿手伸在泥水里面没有感到丝毫的寒冷,而是觉得热的发烫。
冷静!刘三儿对自己说,然后长身立在土墙上,揉了揉自己滴水衣服下的胸口,那里心跳得像要破胸而出。双手无剑去对付一个有着练气后期修为的修真者,他真的觉得自己快疯了。但他显然没有:弄清黑衣人一方是谁,幕后的主使是谁,对是否启用雷血符篆向耶律宏报告可说是至关重要,由不得他不去做,不拼命的去做。
刘三儿并不觉得出卖有什么可耻的,特别是出卖丁念这样的人。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出卖所要付出的代价以及收益。怎么让代价变小,怎么让收益最大化,如果计算出代价够低,收益又够高,那么他卖起人来绝对不会手软。
等他慢慢的爬到了屋顶边缘,那黑衣人已经离他十步远了。黑衣人走的很慢,脚步虚浮明显非常紧张,嘴里不停的发出丝丝的喘气声,听起来好像是身无寸缕的人站在冰天雪地里。他的头会突然扭到左面,然后又突然扭到右边,手里泛着绿光的飞剑也随着脖子的扭动骤然祭起,在周身飞舞几圈,然后又不情愿的回到手里。
刘三儿看着黑衣人经过自己伏在屋檐的位置。那里很低,他的头离黑衣人的头不过四五尺的距离。他聚精会神的看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紧张的以致于考虑不到自己的紧张。黑衣人的脚步每响一次,他的拳头就握紧一分。
突然,一声低沉的喊声响起,刘三儿和黑衣人的注意力同时转了过去。
包啸杰一手捏着一把黄灿灿的飞剑从巷口的黑影里钻了出来,好像地狱里索命的凶神。
“我宰了你!”黑衣人怒吼了起来。他没有退缩,连恐惧好像也没有,声音高亢甚至显得有些兴奋,吼叫的同时已奋力朝包啸杰冲了过去,并率先祭出了飞剑。
黑衣人从胆怯变成了勇猛,刘三儿心里却是明白,自己也是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危险来之前怕的要死,但真来了却什么都忘了,只顾着厮杀。因为恐惧使人没时间细想,所以厮杀的时候并不恐惧──没时间恐惧。而真正折磨人的却是等待和假想。
没来敌人之前长时间的假想敌人的样子,来了之后会怎么样等等,但你永远无法知道真正发生之后是什么样,所以最恐怖的敌人永远是心里假想的敌人,却不是真实的敌人。
这个黑衣人在遇到包啸杰之前,心里肯定无数次的假想过了敌人,他在和自己造出来的虚幻敌人一直搏斗,也许那敌人是长着獠牙、三头六臂的古兽,但绝不会是包啸杰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当见到真正的敌人之后,那种感觉就好像身体从茶壶眼里挤出来一样,不是恐惧,而是煎熬之后的快感和愤怒。
“当!”的一声巨响,包啸杰的飞剑和黑衣人的飞剑相交在了一起,但两人都有后手,又几乎同时祭使出了第二把飞剑。
为了抓住黑衣人,包啸杰偏守不攻,守的密不透风。因此,黑衣人很快便占了强势,剑剑强攻,以图马上拿下对手。
刘三儿瞪大了眼睛,视线好像钉子钉进了木板一样锁定了这一切,连咆哮的大雨、自己的悄悄起身、慢慢在屋顶上向黑衣人靠近都没有改变这视线一丝一毫。
对黑衣人的网般的剑光视而不见,刘三儿的眼睛只看见了他的勾脑,他的脖子,他的后心,他的脊椎,他的后腰,他的双肋,他的两股之间。每一处如果用上自己的双手剑法都能完成石破天惊的致命一击,就算对方修为再高上一些,只要不是筑基存在,他就有把握完成那一击。他有些忍不住要去拔剑了,但利益的驱使很快战胜了冲动,让他整个人整颗心都冰冷了下来。
沿着身体流淌的冰凉水流对刘三儿来说是清风一般毫无感觉的事物,他只感到身体内的热血很快凝结,把身体变成铁板一般的东西,又慢慢弯曲,好像是一把强弓在缓缓弯曲,承受着无尽的压力只是为了等待那射手手指脱离弓弦、箭矢猛力弹起的那瞬间一动!
刘三儿看到是这么一副景象:猛烈的大雨浇在黑衣人的身上,当黑衣人手臂高高挥起掐动法诀御使飞剑的时候,饱含雨水的衣服紧贴着他的肌肤,好像是另一层的皮肤。以至于可以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猛力收缩鼓成一团,雨水打在鼓起的肌肉块上面就像打在石头上面一般四面飞溅开来。
暴雨砸在带了一圈绿色光晕的飞剑上,水花四溅,随着飞剑的移动,绿色光晕也划出了一个个美妙的扇形,美丽的让刘三儿的心都颤抖了起来。
至阴划为阳,至阳化为阴。
当闪动着绿光的飞剑升到最高点的瞬间,它静止了,这静止显得如此奇妙,因为这静止却是为了狂动,它的下一刻必然是暴雨雷霆般的下斩!
这是个难得机会啊!
此刻,蛰伏已久的刘三儿终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