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姑娘,你这是要赶鸭子上架啊!”刘三儿骂咧了一声,却只得从藏身处慢慢显出了身形。
他走得很慢,整个人气息和修为在《真修气感篇》和敛息符的双重作用之下已隐藏如凡俗中人无异。
他面上带着和蔼的笑,配合着矮胖的体型、蹒跚的走姿,让人很容易将他跟那些养尊处优的凡俗土财主联系到一起。
他并不直接走向田幂贞他们,而是迂回着向惊奇止步的、那个拿了灵石正要跑路的男人靠了过去。
那个男人虽有练气四层的修为,却是个如刘三儿所猜一般无二的实力普通修真者外加毫无胆色的怂包。他见一个貌似凡人的家伙逼近过来不是大声呵斥,不是辣手斩杀,更不御剑飞走,却是踉跄着夺路逃跑。
他太害怕了,一个一直隐藏在附近自己却根本感应不到的家伙,一出现就朝自己这边靠了过来,出现之后还仍旧完全感应不到对方的气息和修为,说这人是个凡人,鬼都不会相信!
面对强者,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强者做朋友,但这条道路显然行不通。
求助眼睛泛白那位和眼睛发青那位,也根本不做指望,那两人不杀自己已经是自己最近一直烧高香了。
那么就只能走最差劲的那条——逃跑的道路了。
逃跑也是有策略可说的,直接御剑飞行不仅会引来天真坊市的巡查,更会激怒对方提前对自己出手。装作像狗一样的跑路才能有活命的希望,这能很好满足一下强大存在对弱小存在的戏谑,给自己争取逃亡的时间。而一旦能到闹市区,就再也没人敢杀人了,除非那人自己也不想活了。身后这胖子明显还不会跟自己同归于尽,那么自己人身安全也算保住了。
没想到一个练气四层修真者在面对未知事物时能如此恐惧,刘三儿心中窃喜的同时,准备再给眼睛泛白那位和眼睛发青那位来点刺激。
前面是一段两丈多点的断墙,方向上正好把眼睛泛白那位和眼睛发青那位以及学东的视线挡住。
在男人路过断墙一头时,刘三儿突然加速几个起跳追了上去,身形刚被墙面挡住便抽出了双剑。
……
只一刹那的功夫,他便从断墙另一头空着两手走了出来,走向了幂姐和学东,边走边笑呵呵道:“姑娘可能不知道,我可是个很重视约定的人,刚刚只是时机不到,所以一直在伺机而动!”
没有厮杀声,没有法器或者兵器碰撞声,没有呻吟痛吼,甚至可以说没有一点奇怪的声音,但另一边的四个人都知道那个想逃跑的男人已经死了,空气中弥散的淡淡血腥味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眼睛泛白那位、眼睛发青那位互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几分震惊。他们没想到附近还有人藏匿着能躲过他们的感应,更没想到这人一出来就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干脆手段杀了他们本来事后也要杀了的男人。最关键的是,这个杀人的胖子气息不明,修为不明。
一个忘情道的盲女已经够他们忙的了,现在又多出一个这样的家伙,他们在考虑要不要立即撤走,并飞速的传音交流着。
这时,幂姐周身灵气激荡,练气九层的修为显露无疑。她空茫茫的眼望着这个荒园的上空:“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遵守约定就好!人如果没有了情,所有的行为准则也只有约定能约束住了!”
“那是,那是!”刘三儿点头说。计算着剑法攻击范围,他停在了离四人都差不多三十步的地方。
幂姐不再理会刘三儿,掠了掠鬓,用那空茫茫的眼睛望着眼睛泛白那位和眼睛发青那位,低声道:“你们是鬼面袍哥会的白公子与青少爷?”
“小丫头,你怎么知道?”那眼睛泛白的白公子惊道。
眼睛发青的青少爷则大呼:“他妈,又一个领悟了洞悉人心天赋的!”
眼前盲女的修为出乎意料,加上那个修为不明的胖子,白公子和青少爷在没有必胜把握的前提下已经打算撤走了。
幂姐脸上浮起一抹冷笑:“真是…那我倒不能放你们回去了。”
白公子青少爷面色俱是一变,白公子道:“小妮子,我们哥俩乃是奉命行事,以眼下的形势,我们双方斗起来必然两败俱伤,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晚就当我们谁也没有见过谁,你看可好?”
幂姐却不搭话,只轻轻整顿了下自己衣裳的领口。夜很凉,那两人见她的动作,却已一惊,互顾一眼,心中同时惊道:“不好,这小妮子不按套路出手啊,场面话没说就干上了,哪有忘情道那种名门大派的作风!”
他们心里想着,一个个眼里已神色大变。只见白公子的眼里一双瞳子几乎全隐去不见了,剩下的全是白眼,而青少爷的眼中瞳仁渐大,黑黑的眼珠几已填满了整个眼眶。
幂姐那一双盲眼一顾盼间,已迎上他二人的眼,似乎发出一种幽微的光来,又似乎变成一个深深的黑洞,要把这荒园中所有的光吞噬而尽。
白公子、青少爷、学东以及刘三儿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向那一双盲眼投去,投入之后,再不能动,只觉那眼中幽幽深深,他们四个男人就似全看不见了。
白公子预先知警,忽向自己鼻上痛捶了一拳,喝道:“是噬魂之术!”
这一拳之后,白公子人已惊醒,然后身影就腾跃而起。
青少爷也为这一言惊醒,忽伸双指似向自己眼中一抠,手指上就沾上了黑黑的颜色。
下一刻,两人齐齐向幂姐袭来!
幂姐一声轻叹,在轻叹中忽然双手一分,一件罗衫就被她轻轻脱下。
只见明明的月光下,她解衣后的胴体在月光下轻轻一闪,几不容人所见,手里的罗衣翩然而舞,已重又穿到身上来。只她听口里轻叹道:“欲减罗衫……”
“欲减罗衫……”刘三儿怔怔地望着,只见荒园中幂姐的罗衣时穿时解,翩然飞舞。但所有的画面在他眼中居然全是圣洁,毫无半点让人血脉喷张的合欢联想。他看不到白公子,看不到青少爷,也看不到学东,眼里只有幂姐一人。时间在他眼中已失去了其一向迢递难期的跃动,那一刻仿佛很长,又仿佛很短,长得只觉得这人世间只剩下幂姐穿衣脱衣的动作了,短得又不及让人看得清幂姐那解与穿之间一舞如旋的身体。
园子中,只见到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上下纵跃,而笼压在他们身上、眼中的只有那一具弱不胜衣的幂姐的身体与一件罗衫在飘啊飘。
然后衫影忽敛,这个世界的光阴似忽然开始走得好慢好慢。刘三儿看见那件罗衫轻轻从空中极缓极缓地垂落,重又罩在了幂姐的身上。
下一刻,月华忽明,好明好明,那是刘三儿这一生见过的最明的月夜,明如白昼。
幂姐一停之下,罗衣舞罢,整个世界竟有了重新安稳了的感觉。
刘三儿只觉得好静好静,心里也好定好定,好似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快感。
然后,他见到学东和自己都如木雕般还在原处,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
而那白公子、青少爷的身影已萎然倒地。他们的一双眼至死都不信似的空空地睁着,可一双瞳仁却已非之前的异象,恢复了常人的大小。
幂姐“欲减罗衫”之下,已破了他们苦修的异术。而她的出手,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那不是杀伐的凛冽,而只是一场消融。
忘情道或者龙鱼一族的功法居然诡异深秘一至于斯!
可怕!可怕!可怕!
刘三儿也算见识过好多位练气后期高手的出手,但这一场消解之战,却也看得他瞠目结舌,双方都没有用到法器,只似乎是用灵魂在战斗。而本来自信满满的自己在这种形式的战斗中就如没有穿刹档裤的孩童介入大人们的血拼,毫无还手招架之力,如果不是幂姐留情,自己的下场绝对和白公子、青少爷无异。
幂姐罗衣重著罢,忽然变得好倦好倦。她的无睹之目里却含着这世上最后最空茫的悲情,走近青少爷、白公子身前,轻轻伸出一双手,手中的药粉和着那月光轻泄而下,白公子、青少爷的身体就在那月色下消失融解,渐渐只剩衣履。
连化尸粉都比自己的高级,可惜只化尸体不化衣服。刘三儿忽有一种好同情的感觉,同情白公子、青少爷,死了都没衣服穿,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幂姐却捡起两人的储物法器收了起来,又对着两袭残余的衣履轻轻地念着一篇刘三儿几乎听不懂的咒文,似是要把那白公子、青少爷犹未远去的灵魂送入一个没有争斗、没有苦涩的极乐世界里。
刘三儿默默地听着她唇齿间轻吐而出的声音。时间久了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快要飘出体外了。咒文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那句“人死为鬼”还可以理解,可那“鬼死为聻”里,聻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