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裙街跟刘三儿、黄椟椟他们入住雷声旅店的横泗街相聚遥远,傍晚十分又是天真坊市的客流高峰,活跃在街头巷尾的各色人等本就常比白天的时候还多,加上近来附近各宗门、修真家族为琅琊阁庆典所派出的人手,以及一些专门或者顺道过来蹭庆典热闹的散修的进驻,整座坊市都陷入了比白天还要繁华的景象当中。
这样的景象在坊市东家眼里自然是心情大好的事情。但在憋了一股子劲的刘三儿和黄椟椟这儿却几乎让人抓狂。
本来快速行走只需要近一个时辰时间的路程,他们硬是在人流如过江之鲫的街道上左拥右挤的走了一个半时辰才算到达,中间更遇到了各种奇葩事情。
刘三儿的储物袋三次险些被人摸走,被人五次问及是否需要杀手,又被七次问及是否愿意当杀手赚取灵石。
黄椟椟储物袋差点被偷的次数和被问及是否需要杀手的次数都与刘三儿相当。但被问及是否愿意做杀手的次数却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五次,让他险些崩溃。他一度怀疑起了自己的长相是不是太过凶残,但边走边照着镜子却发现不了任何问题。他又求助刘三儿,只得到了一阵近似嘲讽的呵笑。
杀手生意是天真坊市的里与消息生意、妓馆生意并驾齐驱的三大支柱产业之一。虽然一直为擎天律法和云海宫规所不容,暗地里却一直坚挺的存在着。
多名作者的风物志中都曾说,天真坊市的商家里十家有八家都在做杀手生意,剩余的两家因为没有杀手,只能看着别家赚取灵石。
这一方面说出了天真坊市里暗中杀手生意的兴盛,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杀手人数的缺口。
那么,一个看上去不像好人的修真者,在一个杀手缺口不小的修真坊市里转悠,被有心者问及是否愿意做杀手就再正常不过了。
而刘三儿的矮胖子体型,人畜无害的形象,外加毫无杀气的气息,都使得没几个人愿意浪费时间在这样的人身上。就算真问了,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根本没想过能够成功。
他们赶到石榴裙街街口的时候,等待进街的队伍排了将近一里。而且前方两名练气后期的修真者因为夹队而发生了摩擦,正有天真坊市穿着黄衫的巡查在处理。
两人挡着坊市的入口谁也不让对方进去,且更不让其他人先进去。而两人似乎都是很有背景和实力的,黄衫巡查并不敢强行将两人带走,只能耐心的在一旁不住解释。
虽然隔了很远,刘三儿仍能看到一名带队的筑基黄衫巡查不住朝两边人稽首贱笑,明显是在赔不是道歉,当真出乎了一众排队等候的人的预料。
巡查都不愿意招惹的人,没有哪个傻瓜会主动招惹。于是,所有排队的人都以一种局外人的姿态在关注着摩擦双方和黄衫巡查方,既希望事情赶快解决好进街享受,又有些嫉妒心作祟,希望三方的矛盾能够恶化,好看场精彩的好戏,便是今晚一夜都进不了街里也无所谓的。
对于憋了一肚子邪火的刘三儿和黄椟椟来说,他们自然希望第一种情况出现,在外面傻不愣腾远远看着三个男人说话,可不是他们此刻的心中所想。他们想的是左拥右抱的姑娘入怀,甘甜可口的美酒入口,按耐不住的手脚入衣,饥不择食的龙骨入潭…
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都是不怎么好的,一路上的遭遇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前边半个时辰都不见解决的纠纷更是将此点证到了死处。
百般无聊之际,刘三儿看到一个男孩站在侧方街角远处昏暗的灯光影子里正向他们招手,或者说向整个排队的人招手。
那个男孩看起来十六七岁,高高瘦瘦的,身上穿的脏兮兮破破烂烂的,整个人给人一种凡俗世界叫花子的印象。但他却是实打实的修真者,练气一层修为,虽然不高,却在这个人心躁动的晚上,在这个人心躁动的地方,在那个阴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兀。
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男孩,或者注意到了也都不以为意。没有人会在即将要踏入石榴裙街时在意一个叫花子一般的男孩的,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男孩招引而舍弃了辛辛苦苦排来的队伍名次,因为没有人相信像男孩这样的招揽生意的,能带来什么极品的暗莺。
与其眼下干等着进不了街,不如去看看那男孩想干什么,说不定就是拉客的呢。
这天真坊市里虽然只有石榴裙允许做皮肉生意,但其他地方难免没有一两个风姿绰约的暗莺。
刘三儿决定去问问那男孩,跟黄椟椟指了指那阴影处,说:“老黄,看到那个男孩了吗?我觉得他有可能帮助到我们!”
“那个小孩吗?”黄椟椟目光闪烁的朝阴影处看了一眼,说:“我早就看到他了,他的确有可能是来拉生意的,但你不要对他报太大希望。石榴裙的口碑是多少年的多少同道验证出来,是一两个流窜暗莺能比的吗?”
“可是…都多长时间了,前边一动不动,急不死人啊!”刘三儿回应说。
黄椟椟做出了个十分夸张的鄙视神色,说:“那你自己过去吧,哥可是有身家有身份的人,找暗莺只能降低哥的档次。这样还不如在旅店多接触接触,把小星那个丫头拿下呢!”
“卧槽,人家可是正经女孩,你不要想吃锅里的,连锅灶都不放过吧?”提起小星,刘三儿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嘿嘿…”黄椟椟干笑了下:“老刘,不是哥说你,哥是品味够高才来石榴裙街这种地方的。以你的品味,其实小星真的挺适合你的,窦凝在你眼里那是仙女一般的存在,跟你说话你都会脸红,你确定将来有一天你们如果睡在了一张床上,你有扒开她衣服的勇气?调情的勇气?神龙入海的勇气?呵呵…”
“我…我可以喝酒嘛!”刘三儿表示不服。
“呵呵…佩服啊,刘先生您真有能耐啊…”黄椟椟一连做出数个夸张表情,拉长声音说:“要去自己去,哥是认定了今晚非石榴裙街里的姑娘不碰的,不要挑战哥的底线,再见!不送了!”
“好!那你就在这慢慢等吧!”这个家伙太不是东西,仗着牙尖嘴利数次挑战自己。常年浸淫在风物志当中,各种传说看得多了。刘三儿还真不相信暗莺能比石榴裙街的姑娘差到哪里。体内的冲动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的头脑,让他根本不能再在原地继续等待下去。
他说着就朝阴影中的男孩快步走了过去,根本不想再搭理黄椟椟,却还是听到一句“藏好你的储物法器,你会后悔的”的警告言论。
男孩果然是来拉生意的,但却是替他姐姐拉的。他说她姐姐只是凡人,但却是天真坊市里最美丽动人的女人,且还是处女呢,希望刘三儿见到后能喜欢,并给出一个好的价格。
他们一起七拐八抹的穿过两三条街道,来到了一个巷子口。
这个巷子在天真坊市的地图上没有标注,更没有名字。从头到尾有三十丈多长,灯光昏暗,住了十几家凡俗中人,房子都破破烂烂的,门口都摆着成排的木桶,散发着淡淡的骚臭气味,很明显是装黄秽之物的。
从这点上看,这个巷子里的凡人应该很多都是做掏黄金活计的。
走到这里,刘三儿就后悔没有听黄椟椟的了。哪个暗莺会住在这种破烂不堪又气味熏人的地方?他想回去,男孩乞求眼神让他狠不下心来。
男孩在巷子最深处的院门口停了下来,开门请刘三儿进去。
还离得很远的时候,刘三儿就听到了一阵阵嬉闹声从这座院子里传来。而随着越来越往前走,他几乎认定了男孩的姐姐声音就是嬉闹的声音当中。
当院门打开的时候,刘三儿看见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正围拢在一个年轻女子身边说话。
那年轻女子只见得背影,身上穿得乱极了。一身花绸衣衫上,团了一个个“寿”字,虽质料极好,却敝旧已极,而且仔细打眼望去,东一条西一块,竟似一件凡俗世界死人穿的寿衣拼就的。
这衣着…刘三儿心头一惊。
那个女子头发的样式也极为古怪,乱乱地梳着个极为刺眼的髻,那髻子本不适合她,也太大了些,似是掺的还有假头发,上面花红柳绿地插满了木钗铜饰,身上也缠了一条条莫名其妙的丝带,竟似满身里开了个杂货铺子,好多久已无见的陈年古董竟一齐凑到她身上,并拼合在一处。
女子的身材倒袅袅婷婷。那些孩子正在哄抢她手边篮里的东西。
这时,那领刘三儿过来的男孩大叫了一声:“幂姐。”
那女子听了声音就转过了头,她的脸上被胭脂涂了一张血样得阔嘴,两颊上脂粉厚厚的,颧骨上却极不恰当地扑满了夸张的腮红,一双眉毛描画得黑而丑,额上偏偏贴了个极差极差、想来是凡俗贵家女子丢弃的花黄。
看着女子不伦不类的装扮,刘三儿肚子里的邪火早泄了大半。如果不是女子身段还不错,他早就扭头走了。
那女子的声音却很好听,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声音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母性般的甜柔:“啊,学东,客人带来了吗?”
刘三儿一愣,她明明该见到自己就站在这个学东的身边呀。
学东却冲刘三儿做了个鬼脸,脸上还在笑,却装出一副哭丧的声音道:“幂姐,客人…客人…客人…”
那女子疾道:“客人怎么了?”
学东哭道:“客人半道上跑了。”
那女子手一松,挎着的柳条篮一下就落在了地上,里面装的还有不少残剩的食物。她的脸上一片惨然,轻声道:“跑了…”
她眼中的神情茫茫然的,有一种直观生死却束手无措的悲凉。学东似颇以欺她为乐,抢上前去抢那篮中的食物,别的孩子的脸上忍着笑,不出声,都有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刘三儿这时才注意到那女子的眼——她真有一双极漂亮极漂亮的眼,黑黑的瞳子,忽闪忽闪的睫毛,可那眼睛的前面像是蒙了一层灰,隐隐的一片,白茫茫的,让人看了不安。
她脸上那一种失色让刘三儿心头一酸。这个应该已经可以确定失明了的女子就是要陪自己度过一夜春宵的暗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