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是因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你吧。”洛绍谦停顿了一会,像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挣扎,“这也是我决定要来和你说清原委的原因。”
什么意思?
洛绍谦讲了一个多年前的事情,那是在袁里。
他一提起袁里,我的眼神就顿时涣散和紧张起来,我能感觉到洛绍谦的小心翼翼和提心吊胆,难道刚刚他的犹豫和挣扎,是因为担心我吗?“不要紧张,也不要怕,有我呢。”洛绍谦揽住我肩膀,将我拥入怀里。他的手指在我的头顶婆娑,指尖在发根里穿插来回,给人无限的温柔。我闭着眼睛,极力去享受当下的温情,不去想剧烈的火光和瓢泼的暴雨,可爆炸声仍旧清晰地在我脑海里一次又一次轰鸣,我紧锁眉头,感觉指尖不自觉的颤抖,刚刚消散的寒气似乎瞬间又涌向身体,冰冷,僵硬。
“我们总要慢慢学会接受过去,对不对?”洛绍谦俯首贴近我的耳朵,搂得更紧。
“我知道。”我晓得怎么去正确的面对,只是这真的不那么容易,但我愿意试着直面和释怀。
“我和欧阳老师并没有太多交情,在A大的几年接触得也并不多,我也是在出发去袁里之前才得知李俊是欧阳老师与李院长的儿子,这真的让我惊讶不已,但那时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安危重要。”洛绍谦娓娓道来,“你在医院醒后,大家蜂拥而至,无论是长辈们还是校领导,亦或外面如饥似渴想要一点独家消息的记者,都万分想知道当晚的具体情况。鹏飞不多露面,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当晚他在场,学校领导一方面想了解真相,一方面又心虚地极力掩饰真相,他们没有向鹏飞提出询问,长辈们更没有丝毫头绪,你知道吗?你的醒来代表着真相和说法,而真相对谁最为重要?”
我以为他只是要叙述,没想到他却会问我,但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了多年之久,也愧疚了多年之久,真相和公道对谁最为重要?除了他们,谁还有资格呢?
“李俊的父母亲人,没有谁比他们更在意真相,毕竟……”
我想说的是,毕竟李俊永远离开了我们,可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怎么也无法吐露出来。一场浩劫,活着的人再怎么艰难和痛苦,都无法心安理得地评论和讨论那些逝去的生命,是的,我永无资格以幸运儿自居,就像张修然和文宏伟永不会当着欧阳老师的面,提起那些对美好和希望的向往,可能欧阳老师一家已先于我们接受了现实并卸下来心理的重担,但即便如此,永远保有着对逝者的敬意和怀念,永怀对生命的敬畏和虔诚,是对他们最起码的尊重。
“你醒来那天,大家商议之后,决定让阿姨去试探你的口风,阿姨不忍,是欧阳老师力排众议,让大家放弃了这一想法。”说到这里,洛绍谦轻轻捧起我的脸,我们四目而视,一片苍凉,我看到他眼中星星点点闪烁的微光,我知道,那是满腹的遗憾,悲伤和不忍,“‘不要去问她,不要逼她回忆了,如果能忘了,那才最好。’是最应该知晓真相,最应该声嘶力竭万念俱灰的欧阳老师,为你挡住了一切,保护你的不是我,是她。”洛绍谦看着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在车厢幽闭的环境似有回响,他就这样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嘴角慢慢的抽搐,鼻尖慢慢的泛红,泪水随之一滴一滴从眼眶溢出落入他的掌心,胸闷气短却没有发出一丝呜咽声,就这样安静地泪如雨下。
所以欧阳老师和李院长所做的这些努力,自始至终都是保护文彤而已。
“为了文彤,你愿意吗?”
我仿佛看到欧阳老师和洛绍谦相对而立的场景,看到他们一家为洛绍谦奔走忙碌的身影,他们越是这样为我着想,为我默默地承担和付出,此时此刻的自己,越是觉得内疚和亏欠。我与李俊相识相恋不过须臾年华,时间的长短自然不能衡量我们的爱情,但这对欧阳老师一家来说,文彤无非是个过客,加些前缀,也只是重要的有过共同经历过的过客。欧阳老师桃李满天下,文彤也许是那一批里尤为顽劣的,让她额外操心的一个,可欧阳老师教书育人几十春秋,李院长更是司法界理性主义的代名词,文彤何德何能能可以值得他们如此特殊和委身的对待。
“欧阳老师一家所做的一切,看似为我,实则是为你。我明白,温柔细心的你在晚餐时肯定也体会到一些了,但我想应该全部告诉你,没有丝毫保留,也不应该保留,那样对他们不公平,对不对?”洛绍谦为我逝去泪水,依旧用那种婉转的语气,把一切信息温柔的交给我。
“因为你爷爷一直不喜欢我,认为是我一次又一次耽搁了你和医学院的前程,认定你想要辞职从医的想法是因为受了我的蛊惑,欧阳老师怕我得不到洛家的接受,才如此卖力地为你操劳。他们想让洛家知道文彤背后的力量,他们想让洛家尊重,接受甚至感激我,他们把一切功劳都给了我,从头至尾只想让我幸福……”我努力总结今夜发生的事情,想从表面的大团圆结局里抽丝剥茧,找到那些被刻意隐藏的初心和用意,那么找到了以后呢?李俊离开我们多少年了?噢,涂涂七岁了,那时涂涂几岁来着?每次想要回忆清楚那些细节,总是要这样关联起来,才会回忆得清楚,所有的事件都慢慢变得模糊,就连我们谈恋爱时觉得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经过岁月的洗礼,都变得淡忘和不清晰,可心动或心痛的感觉并不会消逝,只会被慢慢埋得更深,如果不去挖掘和翻新,它们就会越来越隐秘,越来越难一提就起,越来越让你误解说,你忘了。
欧阳老师就是在慢慢掩埋我与李俊的一切过去,她希望我忘记,希望我可以不用记起,她希望即便以那样的方式失去今世挚爱的儿子,即便学校没有给她一个公平,即便她和李院长离开了奋斗终生的岗位,即便他们永失所爱,也希望我幸福。
没有任何语言能描述我此刻的心情,隐忍也好,宣泄也罢,没有一种情绪一种方式能表达,异常难受和心疼,也异常温暖和释然。
“我们终将长大,用别人终将不会知道或了解的方式,默默地不加计较地,付出和爱着。”洛绍谦在我的额间点上一吻,“文彤,你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