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爱尔兰一点都不了解,只是从凡医生的描述中了解到那是一个相当宜居的国家,美好而自由,勇敢而浪漫。我市与都柏林是友好城市,每年有很多经济文化交流项目,凡医生希望能通过一些办法,为我们俩争取到赴都柏林郡立医院学习交流的机会,出去看一看,走一走,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我先于凡医生出院,他胸引管虽是拔了好几天了,但考虑到独居,家中没有人照料,还是在医院多待几日比较好。凡医生和我介绍有关爱尔兰的风土人情国家文化以及医疗现状,基本上他说的全部都是我不曾接触和了解的东西,这座与绅士之国英国隔海相望的地方,大概也就是陌生和全新吧。
而意料之中,张修然和文宏伟都觉得爱尔兰的提议是天方夜谭,是我一觉醒来发了点什么奇怪的神经病。张修然五十六岁了,文宏伟比母亲虚长两岁,我能理解他们这种近乎疯狂的不解,文宏伟坐在书房里,低着头一言不发,张修然在沙发上给涂涂织过冬的毛衣,涂涂似乎感受到气氛的紧张,在饭桌上搞着涂鸦,大气不敢出一声。我站在客厅的角落里,矛盾和纠结。
“文彤,你三十岁了,你想过没有?”张修然一开口,我就直接捕捉到了那种强忍情绪不能爆发的劲头,她总是试图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但每次不是说着说着就哭了,就是说着说着怒了。我亲爱的张修然同志每次面对自己与众不同的女儿,面对成筐的流言蜚语,内心也是受着莫大的煎熬。
“妈妈,我知道。”
“你的人生到底还要瞎折腾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安心。”
“妈妈,我只是试图改变现在的状态,我很不喜欢现在的样子。”母亲的质问让我无力承担,更无法给他们一个完美的回答。母女之间互相的担心,不是你吃的好不好,不是你穿的暖不暖,三十岁的孩子和六十岁的母亲,最为普通的担忧却是你什么时候可以成长起来。
“妈妈只是希望你像其他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到了什么年纪完成什么样的人生阶段,而不是今天一个状况,明天一个幺蛾子。”张修然和我的对话,感觉总不是在一个频道上,可是正是这样,那些避而不谈,想而不能说的东西,却是彼此最为清楚明白。
“你总说这些干嘛,我觉得我的女儿很优秀,瞎嫌弃什么,进去进去。”文宏伟走出来把张修然赶到了里屋,透过虚掩的房门看见她的背影,突然更觉得愧疚。“你和爸爸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文宏伟一如既往对我做出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先采取了解和聆听的方式,感激我的父亲,让我得以喘息和表达。
诚然我被现实叠加了自以为难以接受的伤害。学医七年,照顾了无数病人,或康复,或好转,或无效,或死亡,在我的人生里来来回回走过了难以计数的生命,而我总是像中了蛊一样,方方面面都过不好自己的生活。我和文宏伟表达了自己对现状的纠结,以及我对医院处理事情方法态度的不满。
“医院对于这次事件的处理方式是一如既往的软,这个是改变不了的事情,任何时候管理层都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点我也很心寒。”文宏伟叹了口气,作为一科之主,他不仅遭遇也处理过一些医疗纠纷,保护每一方的利益,维护医疗行业的纯洁和公正,他也做出了不少努力,奈何类似事件就像雨后春笋,严肃处理一例,根本起不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那你觉得我应该妥协吗?我应该继续待在这个不友好的环境里,看着自己不喜欢的人,做着让自己别扭的事。”我不解,洛绍谦劝我找一个灰色地带,宽容这个世界,也放自己一条生路,父亲也同样要我改掉抵死反抗的脾气,与错误的言行握手言和麽?
“爸爸只是希望我的女儿过得幸福,如果这样的折腾让你感觉希望,那么你就去做吧。”文宏伟一字一句落在我的心头,叩问和敲打着我的心脏,一个为医疗事业和家庭奉献一生的男人,早在岁月的流逝中增添了白发,或许做文彤的父亲相比被病人称呼为文医生更让他心力交瘁,我也自责这三十年来未曾成长成他们希望的那样,但更让人无奈的是,我也未曾成为我自己想成为的那样。
多久没有流过眼泪,多久没有卸下坚强,多久没有放下负重的理想、艰难和希望。在这一晚似乎时间回到了18岁那一年初初要离开家时候的模样,回到了大学临毕业要告别同窗好友的宴席上,肆意地哭喊,张狂地表达,我想要怎样却不得怎样,我厌恶如何又怀念哪样,迫切逃离又满心期待新起点的方向,就这样在父亲的沉默,母亲的悲戚里,扔掉长久以来积压在内心的沉闷和怨言,离希望和解脱更近了一步。
只是涂涂要怎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