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瑾觉得整个世界都诡异了。昨天他弄把刀去找媳妇示好,今天就被传杀了人,被黄鼠狼抓去问话,这乱七八糟的到底算什么事?

安太妃坚定地认为是媳妇克了儿子。杨氏觉得是天将大任于斯人也。眉娘说是流年不利。萱儿很肯定地说是郡王爷最近拜拜的时候心不诚,菩萨不保佑了。

叶昭很淡定地说:“看开点,反正你一直很倒霉。”

夏玉瑾彻底崩溃了:“干!你是打算用活活气死我来谋杀亲夫吗?”

皇上觉得东夏使团尚在,传出宗室子弟杀人,始终是件丑事。他不想把事情弄得街知巷闻,便召集京兆尹及相关办案人员和夏玉瑾夫妇来书房审问,务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夏玉瑾只好将那夜发生的事情都描述了一番,并解释他确实有痛骂过李大师,还威逼利诱过他,抢了东西跑路,惹得他很生气,但绝对没有杀害对方。

听得皇上直皱眉头,连骂他荒唐,然后又向京兆尹等问话。

京兆尹观颜察色,体恤上意,知道自己若说此案凶手不是夏玉瑾,定会被皇上逼着破案,破不了脑袋上乌纱帽不保,倒不如拿着现有的重大嫌疑人,迅速结案。而且上次假药事件,他被小小巡城御史逼着秉公办理,回家给宠妾闹腾了半个月,心里憋着不少火,如今见他倒霉,难免暗暗欢喜。

他沉思后,斟字酌词道:“李大师的死因是一刀毙命,凶器是把短匕首,丢在旁边,身体没有挣扎的迹象,捕头查访左邻右里,虽说南平郡王来访,与受害人产生争执,却并无南平郡王直接杀害被害者的证据。据微臣斗胆猜测,怕是李大师因琐事争执而嫉恨郡王,一时想不开,所以自尽了。”

协助查案的刑部尚书和祈王关系不错,也跟着叹息:“那个草民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连累了郡王的名声。”

奉太后之命来帮堂弟讨情的长平公主撇撇嘴,笑道:“就算杀了又怎么了?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大不了多给点烧埋银子,谅他家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同样是太后派来的刘嬷嬷听完结论,扶着胸口道:“阿弥陀佛,此人心胸狭窄,死了都要害人,实在可恨。”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还引出了许多夏玉瑾以前的胡闹事迹,除了没出人命,那是花样百出,应有尽有。

闹到最后,就连皇上都有点相信是夏玉瑾这次做得太过分,又遇到个小心眼的苦主,闹出个含恨自尽来了。于是,他脸色阴沉地问:“你们看,此事如何了结?”

长平公主抢先,撒娇道:“像父皇上次教训儿臣一样,罚他俸禄,再禁足三个月。”

京兆尹道:“给死者家属和邻舍点甜头,尽快将众人之口堵住。”

刑部尚书道:“郡王也是无心之失,私下训斥训斥就算了,勿伤了太后的心。”

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自古以来,除非是被皇上猜忌,存心要找借口往死里整的王亲贵族外,根本没有因杀平民而偿命的案例。就连小说里,作者写素有廉名的清官,也只能让他杀杀驸马和外戚侯爷的儿子,哪敢真铡公主皇子的脑袋?

不管夏玉瑾是没杀人,逼死人还是真杀人,顶多就是给私下抓去狠狠训斥顿,罚银子,关禁闭罢了。只要他认罪,案子可以立刻了结,向所有人都有交代,受害者家属得到厚重赔偿,除了死了的倒霉鬼可怜点外,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皇上衡量利弊,也准备装个糊涂,顺手推舟,将事情轻描淡写掉,便道:“玉瑾,你实在太乱来了。”然后他又瞪了叶昭一眼:“做媳妇的也不好好管管!还让自己男人在外面胡闹,不像话!”

叶昭微微皱眉,似乎不太乐意:“这事就这样了结?”

皇上问:“你想我打他板子吗?让他滚回去拿笔钱来安抚死者家属,务必让大家都满意,往后半年时间待在家里,不准出门,好好学学圣贤书,懂点做人道理!等半年后,这件事自然就消散了。”

大家皆道:“皇上判案圣明,让人心服口服。”

一直沉默着夏玉瑾忽然开口:“不!我不服!”

皇上气得口不择言道:“你这混球还想怎么样?!”

“家属?”夏玉瑾笑了,“李大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连自己籍贯来历都闹不清,他醉心技艺,无妻无子,哪里来的家人?你们难道连这个都没查清楚吗?”

京兆尹惊愕道:“他从河西落户上京,官府发来的籍贯上有写……”

夏玉瑾摇头:“那份官府籍贯是假的!他十几岁的时候住在洛东,以造假骗人为生,得罪过厉害角色,怕被人追查,便伪造了份洛东官府的籍贯文书,改名换姓,落户上京。”

京兆尹气急败坏道:“欺君枉法,此人该死!”

夏玉瑾冷冷地看着他:“伪造官府文书,按律法确实应该处死。可是他应该死在菜市口,而不是被人杀死在家中!这依旧是起凶案!”

皇上顺了好几口气,吹着胡子问:“你认为他是被杀的?那是谁杀的?”

夏玉瑾摇头:“但我知道他是不会自杀的。”

刑部尚书问:“凭何断言?”

夏玉瑾道:“李大师不是普通造假的下三滥,他是真正的伪造大师。当年他用白玉玲珑狮子球骗了我八千两银子,我都没恼,反而欣赏他是个人才,偶尔会在一起喝酒,算是朋友。而且他这个人不好钱财,生活朴素,只对伪造手艺着迷,叶昭的匕首价值不过五千余两,我和他争执的原因是因为识破匕首真伪的人不是叶昭,不符合他将东西还回去的原则,吵了半宿,我和他打赌,说李伯年的画最难造假,我将家里的《秋游图》拿来给他做一份赝品,他做好后将真假两张图放在一起猜,若猜对了,匕首之事就此作罢,如果我猜错了,便将《秋游图》送他。如今《秋游图》还没到手,他怎舍得去死?”

京兆尹赶紧道:“郡王爷,你别乱说话,若他不是自尽的,现场可没有别人痕迹了。要知道周围人家还养着七八条狗呢。”

夏玉瑾一时语塞。

叶昭看着京兆尹的脖子,不高兴地眯了眯眼,她半开玩笑道:“何大人家似乎也养了不少狗吧?若我想半夜摸进你家,在你脖子上抹一刀,保管也不会留下半点痕迹,要不要试试?”

京兆尹顿时觉得脖子凉飚飙的,他苦笑道:“那个……叶将军身手高强,不必试了,下官相信。”

叶昭又问:“你为何不相信杀死李大师的也是高手呢?”

京兆尹结结巴巴道:“他……他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谁会动用高手来对付啊?”

夏玉瑾脑子里忽然闪过灵光,急切道:“若是有人让他伪造了一样重要的东西,然后杀人灭口?阿昭你不是说东夏使团可能在打什么鬼主意吗?如果他们打的主意就是这件伪造品,要拿来做坏事呢?”

一个伪造大师,一件以假乱真的重要物品,能惹出什么事?

大家想着想着,忽然有点毛骨悚然了。

叶昭严肃道:“此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必要彻查。”

长平公主迟疑问:“堂弟,此事,你打算……”

夏玉瑾用最坚定有力的声音道:“我要替他伸冤报仇!”

叶昭不动声色地站去了他身边。

通常,没有嫌疑人自己跑去查案的道理。

但皇上嗅到了这件事里的危险气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只撤回了禁足令,由得夏玉瑾乱跑。京兆尹冰雪聪明,立即照办,将两人带去仵作间,让他们查看李大师的尸体。

仵作间臭味熏天,叶昭面不改色大步踏入,走了两步,见后面没人跟上,回过头去,见夏玉瑾白着脸,捂着鼻子,一副快吐出来的表情,叶昭便停下来一边装着欣赏旁边的风景,一边等他。

过了好一会,夏玉瑾喘过气来,他看两眼正优哉游哉地观察尸体的媳妇,觉得挂不住面子,立刻咬咬牙,端起男子气概,尽可能装得毫不畏惧地迈过门槛,走到尸体旁边,大声道:“总得看看死因,说不准查漏了什么。”

负责此案的仵作姓许,从事验尸已有三十五年,因职业卑贱,升迁无望,媳妇也讨不着,所以全部心血都放在研究验尸上。他对夏玉瑾怀疑自己的专业,简直暴跳如雷,拖长声音,黑着脸道:“郡王慧眼如炬,必定能看出一击毙命以外的死因。”

夏玉瑾纯粹是抱着侥幸心理来找蛛丝马迹的,被说得有点尴尬。

叶昭却缓缓开口了:“许老伯的验尸技术绝对是大秦第一的,何大人说你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死亡时间和方式,从无出错。”

许仵作“哼”了声。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每天只和尸体打交道的人性格都怪。所以叶昭并不在意他的傲慢,再道:“我自幼武痴,杀的人也不少,对天下常见兵器有些研究,对刀剑杀人的方式和死法也很熟悉,愿与许老伯讨教一二。”

许仵作终于想起叶将军的传闻,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叶昭俯身蹲下,认真研究伤口,还伸指探入,仔细量了量。

夏玉瑾扶住她的肩,强撑着脖子盯着,不露怯色,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叶昭起身:“一刀刺入心脏,果断有力,然后迅速旋转绞碎,这种死法绝非自杀。”

许仵作道:“对,人自杀的时候会犹豫,匕首刀口不会那么狠辣干净,而且进入心脏后,双手无力,不可能做旋转绞碎的动作。我将此事告之何大人……可是他不让我说。”

夏玉瑾怒道:“他奶奶的熊!这狗官就是想要老子顶罪结案!”

许仵作看了眼他,意味深长道:“周围的狗见到熟人也不会叫嚷,或许何大人是不想将此事闹大。”

夏玉瑾愤愤然:“看什么看!老子和狗没交情,人不是我杀的!”

叶昭拍拍他肩膀,安慰:“嗯,我从一开始便断定,人绝不是你杀的。”

夏玉瑾也欢快道:“你就那么信任我?”

“也不全是,”叶昭道:“这种死因,不可能是你下的手。”

许仵作问:“何以见得?”

叶昭从怀里摸出把短匕首,丢给他问:“假如你用这把刀来刺我,要从哪里下手?”

许仵作接过匕首,比划一下:“腹部,柔软易入,虽然死得可能没那么快,只要刺进去,稍微转动刀身,无论伤及哪个内脏,都会因出血致死的。”

叶昭再问:“为何不选心脏?”

许仵作道,“心脏前方有几根骨头,若是角度有偏差,很可能刺入骨头中。”他说到这里,茅塞顿开,兴奋道,“寻常人动手杀人,都是连续刀刺腹部,或者用重物砸颅。若选心脏下手,绝难一击毙命,冲动杀人,不会想得如此周全。”

叶昭再问:“如果你将匕首刺入我心脏,你将往哪个方向转动?”

许仵作比划了一下:“右边。”

叶昭点头:“李大师身高和我差不多,假设凶手身高也与我差不了太远,或者比我矮,要用匕首准确穿过骨头,刺入他心脏的话,手腕必须抬得比较高,此时握匕首的手背要朝上,向外侧绞动才会顺手。如今李大师的心脏碎裂方向却是向内侧,所以我认为凶手可能是个惯使左手的人。”

“所以杀李大师的人,就算不是高手,也是个技术很强的杀人惯犯,不是夏郡王的能力能办到的。”许仵作给她说得心服口服,将原来的偏见抛下,连连赞叹,“将军心细如发,高明。”

叶昭连忙道:“你是负责验查死因的,并不经常杀人,对这些细节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其实我也只懂刀剑方面的事情,对其他的尸体检验一窍不通。”

许仵作佩服:“谦虚了,将军真乃个中高手!”

两人互相称赞,许仵作难得遇到懂行人,乐得差点想将其他案件的尸体都拖出来给叶昭看看。

“你们有完没完?”夏玉瑾得到洗脱冤屈的证据,高兴之余,想起媳妇是杀人高手,自己连杀鸡都不行,心里又有点不平衡了,于是虎着脸,蹲在旁边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个可以证明自己本事的地方:“落在尸体旁边的匕首,是黄二麻子家打的!我认得他家的手艺!”

许仵作和叶昭聊得兴起,听见夏玉瑾打岔,很不高兴,他不耐烦地挥手道:“郡王爷啊,匕首上面还有黄二麻子家的印记呢……何大人早就彻查了,是案发前,李大师自己买的。”

夏玉瑾蔫了,继续蹲旁边看热闹。

叶昭量了下伤口长度,再问:“你确定凶器是这把匕首吗?”

许仵作道:“尺寸是一样的。”

叶昭:“高手都有自己习惯的武器,很少会用这种市面出售的垃圾,会不会是杀完人后用来伪装,想将事情推卸给玉瑾的道具?比如先用顺手的细剑杀完人,再用这把匕首补一刀,造成凶器是匕首的假象。”

“武器作假,外面可以相同,里面的刀口应该有些偏差,”许仵作沉吟片刻,转身拿来工具,兴奋道,“把心脏挖出来检查下吧。”

叶昭连连点头。

夏玉瑾挣扎着问:“喂喂……对死者太不敬了吧?!”

许仵作一边干活一边欢乐道:“反正他没家属苦主,而且是给他伸冤的大好事,想必他不会介意的啦。”

片刻间,心脏内部损伤查明。

许仵作拍着尸体大腿道:“老夫居然看走眼了!里面有两道不同的伤痕,匕首是后来加上去的伪造痕迹!原来的凶器应该是……”

叶昭果断道:“短剑。”

伪造大师的尸体上出现伪造的死因,有点讽刺。

夏玉瑾总结:“我们要找个习惯用左手,习惯用剑,轻功很厉害的高手?”

叶昭摸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而严肃道:“为什么凶手要嫁祸给你呢?是随便找的替死鬼?是为掩饰身份布的局,阴差阳错害了你?还是他对你心存敌意?”

夏玉瑾生生打了个寒战,讪讪笑道:“不会吧,我最近没得罪过什么人……”

叶昭扳扳手指:“刘千、陈德海、陆老二、乌鸦……”

夏玉瑾额上沁出几滴冷汗。

叶昭果断道:“我多安排几个人给你守夜吧。”

晚上回去,夏玉瑾想着杀死李大师那个神出鬼没的凶手,再想想今天看到的恐怖尸体,心有戚戚然,咬着被子,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跳起来,就连丫鬟小厮路过窗边的身影都很像那个恶鬼出现,要偷偷摸摸地来床边一刀了结他。

他越想越怕,怎么睡也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到第九十八次时,终于忍不住召来蟋蟀,强撑着恐惧道:“这个……爷有点睡不着。”

蟋蟀会意:“爷可是孤枕难眠?要找人侍寝?”

夏玉瑾想想,觉得这个理由不错:“对!”

可是找谁呢?

杨氏自从主持中馈后,意气风发,她又最重名声,唯恐妾室掌权被别人说是狐媚惑主而看不起,所以越发谨慎小心,事事依着规矩,小小年纪弄得像个小老太婆般古板,还动不动就找将军告状,和她睡觉实在难受。眉娘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谁给好处谁是娘,每次见到将军那副恨不得摇尾巴的哈巴狗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上眼。萱儿倒还好,偏偏是个胆小鬼,还喜欢尖叫,和她睡一起,万一房间爬只蟑螂老鼠进来,不用等杀手进门,他就被她的尖叫声活活吓死了。

夏玉瑾考虑了许久,直到蟋蟀问了第三次。

果断抬脚,朝叶昭住的院子里走去。

叶昭刚吹干头发,准备睡觉,见他进来,含笑问:“半夜三更怎么有空过来?”

“什么有空没空的?”夏玉瑾鼓起勇气道,“我找自己媳妇睡觉天经地义!还要通报不成?!爷今夜就在这里歇下了!”

叶昭挑挑眉,暧昧道:“好啊。”

又不是第一次爬女人的床,有什么好紧张的?

夏玉瑾得叶昭允许,立刻脱了衣服,爬去她的紫檀木床上,打了两个滚,确认床铺宽敞舒适,然后东摸摸西碰碰,发现除了在枕头下有匕首外,床内侧还塞了把细剑,被子四角各坠了枚精巧可爱的铁莲子,武装齐备,万无一失。

天底下还有比媳妇更可靠、更贴身的保镖吗?

夏玉瑾嗅着枕头上淡淡的香气,绷紧的心脏慢慢放松下来,害怕消散,倦意袭来,眼皮不停地上下哆嗦。他抱着被子,刚蜷缩成一团,就看叶昭挥袖熄灭烛火,解了外袍,利索地上了床来,对他说:“把被子还我。”

“女人应该睡里面!”夏玉瑾虽然很困,对原则还是很坚持,他抱着被子爬过叶昭身上,翻去大床外侧方躺下。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叶昭的笑声,她似乎对自己说了什么话,可是他实在太累了,随便“嗯嗯嗯”应了几声,就进入梦乡。

叶昭俯身看去。银色月光穿过灯影纱帐,淡淡投在美玉般的脸上,漆黑顺滑的长发凌乱散开,就好像华丽的锦缎,睫毛很浓密,像蝴蝶般微微抖动,耳后有颗小小的红痣,精致可爱,皮肤光滑,看起来很好摸。

“喂?”叶昭试探着唤了声。

夏玉瑾翻了个身。

“喂?!”叶昭稍稍提高声量,推了他一把。

夏玉瑾磨了磨牙。

叶昭观察许久,果断出手,在他脸上戳了戳,雪白的肌肤果然细腻润滑,不管摸多少次都那么好玩,还带着点凉意,她又用指头轻轻抓起他面颊,捏上一把,扯了扯,觉得弹性十足,手感更好。

夏玉瑾皱着眉,扭扭身子,嘟囔道:“坏人,不要,不要……”

叶昭赶紧松手,安慰:“不要就不要。”

沉默片刻,夏玉瑾忽然又傻笑起来:“美貌小娘子,来,给爷香一个。”

做梦都记得要调戏良家妇女,相公实在很有流氓的潜质,只可惜胆量欠缺,技术青涩,火候不纯,比起她当年用媚眼就让漠北大姑娘小媳妇都害羞的水准,实在差太远。

叶昭微眯双目,舔了舔唇,决定将他好好回炉教育,明白什么是流氓的真谛。于是她俯身,轻轻吻上了夏玉瑾的睫毛,然后点了点鼻尖,最后落在有点湿润的唇上,浅浅尝了一圈,却怕惊醒对方,不好深入,于是轻轻抱着他,睡下来,然后叹了口气。

做恶霸,她懂。

做妻子,她不太懂。

打仗之事,她擅长。

闺阁之事,她不擅长。

结婚前,黄氏曾教过她洞房花烛的事情,可是说得挺含糊,还不如以前在军中,大家喝酒吃肉时想女人时的荤段子说得深。还记得马参军说,女人在床上就是要主动,越猛烈越刺激。王副将说要把对方从头亲到脚,亲高兴了做事才高兴。大家都争着炫耀自己技术高明,秋老虎立刻脱下上衣,露出背上八道抓痕,昂首,傲慢道:“昨天晚上,窑姐儿抓的。”

大家立刻对他肃然起敬,直夸是“真男人”“猛汉子”“大丈夫”,就连前阵子独自斩首二十余具的蓝副将都没得到那么高的评价。

王副将见不得他得意,语气泛酸:“别忘了,全军最猛的男人可是将军。”

叶昭正在专心啃羊腿,听见他们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愕然抬头。

其余将士为了将秋老虎翘起来的尾巴踩下去,也跟着起哄。

“将军出马!一个顶三!”

“娘们见到将军,不用碰都软了!”

“叶将军威武!横扫青楼四大美人!”

“干!将军武功盖世,怎么也能摆平七八个吧!”

叶昭对大家的想象力由衷佩服。

秋老虎吃瘪,颇不服气地求证:“将军,你一晚最多上几个?”

叶昭很有男人自觉,觉得堂堂大将军是个雏,在兄弟面前很丢面子,她又不想撒谎,便含糊道:“这点小事不放心上,忘了。”

没想到,在旁边喝闷酒的胡青从不忘落井下石的本分,立刻用无比赞叹的语气道:“将军当然厉害,十四岁开始下窑子,十六岁阅尽群芳,一晚上四五个不带停顿的,幸好现在玩腻收手,修身养性来练武,否则哪有你们混的份?”

叶昭差点给羊肉活活噎死,待喘过气来,胡青早已把事情说得活灵活现,造谣成功。所有将士都用嫉妒羡慕的恐怖目光盯着她看。叶昭碍于身份,百口莫辩,愤而出手,当晚揍得胡青眼泪都飚了。

后来,风声传出,越演越烈,漠北的寡妇们见了她,就好像见到肥肉的恶狼,眼里都是冒着绿光的,女人饥渴起来真他妈的恐怖,让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可男人好像就喜欢女人饥渴得恐怖。要学习啊……

叶昭守着睡得满床乱滚的小白貂,觉得自己想太远了,赶紧收回鸡皮疙瘩,开始认真反省——无论是打仗还是上床,不能夸夸其谈,也不能纸上谈兵,需要在实战中摸索,虚心学习,努力练习,才能获得成功。可惜最近事务繁多,玉瑾心情不好,实在不是学习的好时机,还是押后再说吧。

夏玉瑾又翻了个身,抱住她的腰蹭了蹭。叶昭轻轻躺下,盯着黑漆漆的床顶,重新整理一下未来的棋局的变化,然后浅浅睡了。

启明星悄悄出现在天际,雄鸡破晓,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让房间渐渐明亮起来。

夏玉瑾醒了,他揉揉眼睛,觉得自己所处的环境很陌生,不像书房,不像妾室房间,不像青楼,不像画舫,也不太像狐朋狗友家,身上沉甸甸的,似乎被重物缠着,过了好一会,他才想起自己和媳妇睡了一宿。

身边抱着自己的是叶昭?

夏玉瑾迅速清醒过来,郁闷地发现自己被叶昭手脚并用抱在怀里,压在下面,她的嘴角似乎还挂着讽刺的笑容,让人看了就不爽。

哪家大老爷会给媳妇压?夏玉瑾果断地从叶昭怀里挣脱出来,再将自己的脚搭去她身上,宣布主权。过了一会,还嫌不足,再将手伸过去,抱住叶昭,贯彻男上女下的正确位置,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装睡,等她醒来。

叶昭好像没醒?她是猪吗?

夏玉瑾等了很久,实在很累,便爬了下来,坐起身。低头却见叶昭略略卷曲的长发垂落在枕头上,遮住了凌厉的眉毛和刚硬脸型,看起来倒是有了点斯文德性。于是他无聊地抓起把头发,在掌心揉了揉,只觉发质幼细,手感柔软,好像动物的毛皮。于是他玩心大起,拿着她的长发绕来绕去,还打了几个小辫子和绳结玩。

叶昭终于撑不住了,翻身坐起,把头发整理好,再狠狠瞪了他一眼:“混蛋不如!”

夏玉瑾羞愧地眼观鼻,鼻观心,坐得很规矩,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叶昭叹了口气,揉揉额头,掀开被子,往床下走去,发现腰带似乎被睡散了,由于隐瞒身份习惯了,在军营里很多私事都是亲力亲为,让她至今对下人服侍更衣沐浴很不习惯,便没有叫人,自行解开腰带,拿起昨夜准备好的衣服重新穿上去。脱衣时,忽然想起身后还有夏玉瑾,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想起他是自己丈夫,看两眼也没什么打紧的,便很豪爽地迅速脱下衣服,闪电般换上常服。

夏玉瑾用眼角余光偷偷扫去,见她背对着自己,赶紧趁更衣瞬间,惊鸿一窥,却见她背上似乎有几道长长的伤痕,却给垂至腿间的长发遮盖,看不真切,再往下,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腿,极度修长,肌肤白皙,没有一寸比例不是完美无瑕的。他还想再看两眼,可惜已被衣服遮盖,碧青绣双叶纹的腰带箍出纤细紧致的腰肢形状,让人联想起那双腿,更添诱惑。

他媳妇也不是全身上下都像男人嘛……纨绔子弟人人都夸赛嫦娥的细腰长腿,美冠上京,叶昭和她比起来,好像也差不了多少,而长度还胜出不止一两筹,实在是好看得……

夏玉瑾悄悄咽了下口水,死死盯着叶昭,忽觉心头有些闷燥,空气好像也热了起来,他有点怀疑对方是在色诱自己,开始琢磨要不要理直气壮地去邀请媳妇共浴,好好研究一下那双腿到底有多长。

奈何大秦的正经女子绝不在丈夫面前露出脸和手以外的肌肤,叶昭虽然性格叛逆,个性爷们,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点女人的自觉,她对和兄弟们光膀子喝酒或者跳下河洗澡都没兴趣,也不喜欢随便给人看到自己的身体。因为没人评价,所以她对衣服下隐藏的身材好不好看根本没自觉。

她见夏玉瑾呆呆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反手摸摸后背,那里有几道狰狞的疤痕,浅的几条是小时候胡闹,学艺未精,被人偷袭留下的,最深的一条是打仗的时候腹背受敌,被对方抛来的武器砸中,穿过护心甲留下的。以为夏玉瑾是娇生惯养脂粉堆混惯的家伙,受不了那么难看的伤疤。

没关系。叶昭握了握拳头。无论是疤痕还是性格,都是真实的她,她可以为对方收敛,却不愿遮掩欺骗。与其后来瞒不下去,被发现真相,倒不如在最开始就将真实的一面暴露给对方看。正如开始夏玉瑾不喜欢她,她就算放低身段,做出十分好,在对方眼里只剩一分。她先对夏玉瑾不理不睬,放任自由,甚至把他气得半死,彻底了解自己的本性,等逼到极点后,再开始怀柔,这时候的一分好,便能化作十分。

叶昭想了想,决定快刀斩乱麻,她果断问:“你看见了?”

夏玉瑾赶紧转过身视线,不停摇头。

叶昭锐利地看着他,逼问:“觉得怎样?”

夏玉瑾觉得这媳妇太不要脸了,哪能公然问丈夫自己的腿长怎么样?他想起刚刚看到的美景,脸上有些发烧,为免被对方嘲笑,死要面子活受罪道:“也不怎么样。”

叶昭沉默了。

夏玉瑾觉得自己说得可能是过分了些,补充道:“马马虎虎也看得过去。”

叶昭度量他的意思,语气在模棱两可间,虽然有点介意,却似有转圜余地,心里也松了口气,区区一两道疤痕,大不了以后少让他看见后背,慢慢就会习惯适应下来了。于是她丢下不知还在想什么的夏玉瑾,对在外服侍的丫鬟们吩咐:“晚点将郡王爷的东西全部搬回主屋,收拾收拾,他这段时候要住这边了。”

夏玉瑾惊醒,惊叫:“你凭什么擅作决定?!”

叶昭抱着肩,悠悠道:“昨天晚上,我问过你,你答应了。”

夏玉瑾想起昨夜睡迷糊的时候,她是在耳边小声说了什么,便嘀咕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问我吃夜宵的事呢……”可他转念一想,危险还没过去,留下来也好,何况有对很惹火的腿在晃荡,还是自家媳妇的,不摸白不摸,要把以前被吃的豆腐统统吃回去。于是他爽快地点头同意,并把叶昭拉回房里,约法三章:“第一,你不准调戏我!只准我调戏你!”

叶昭:“好。”

夏玉瑾:“第二,我是你男人,你要听我话,我说往东就不准往西。”

叶昭:“好。”

夏玉瑾:“第三,不准在墙上挂斧头、狼牙棒等重兵器,也不准在衣柜里面装流星锤,更不能在前朝人物青花瓶里插红缨枪!你这有眼无珠的败家子!知道那玩意有多贵吗?!都给你碰破了壶口了!以后除了床边武器和宝剑宝刀各一把外,统统都丢旁边的偏房去!好好放点正经摆设。”

叶昭犹豫了好一会:“也好,免得不小心砸到你的脚。”

正陶醉于驯服猛虎的快感中的夏玉瑾,听见这话,看着叶昭满脸宠溺似乎在心疼什么东西的表情,就好像大猫在护着心爱的小老鼠,顿时鼻子都快气歪了。明明是对方答应百依百顺,为什么他还是有被郁闷,被堵心的感觉?

叶昭问:“就那么多?”

“是。”夏玉瑾闷闷应下。

他暗暗发誓,等烦心事情了结后,就亲手办了叶昭!让她彻底认清自己是女人,是媳妇的身份,看她在自己身下,还装什么大男人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