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入骨/她忽然一点恨他的力气都没有了(4)(1/1)

顾婉凝见他神色黯然,想着他必定是从谢致轩那里听说了前日的事情,她知道霍仲祺待人接物常有一份热心,又多少觉得她和虞浩霆的事,是因为他带自己去了陆军部的缘故,因此对她亦多了些关照,遂浅浅一笑:“你不用担心,没什么事的。”说着,便转身往回走。霍仲祺也不好再问,只默然陪着她回去。

此时,园中花朵稀少,只有几株醉芙蓉还在花时,顾婉凝从树旁经过的时候,不经意被花枝钩住了披肩上的流苏,她伸手解了下来,见那花开得正好,便想折了回去插瓶。霍仲祺见她有心折花,才总算放下心来。

顾婉凝折了近旁的几朵,又抬手去折远枝上的花,不料,她一伸手,衣袖缩了上去,霍仲祺一眼便看见她小臂近手腕处,几痕泛青的指印清晰可见,他一把便握住了她的手臂:“四哥他真的打你?”

顾婉凝被他骤然一握,已是一惊,还不及抽开,又听他问了这样话,慌忙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了。”说着,便把手臂往回一抽,拉下衣袖,却见霍仲祺神色间尽是惊怒:“这明明就是……”

顾婉凝闻言急道:“我的事情你不要管!不关你的事。”

霍仲祺拉过她另一只手,将衣袖往上一捋,果然也有几道青痕,婉凝慌乱之下,手中的花都跌在地上:“你干什么?”

霍仲祺胸膛起伏,声急气促:“这怎么行?你别怕!我去跟他说。”说着,转身就走。

顾婉凝连忙追了过去:“小霍!”她匆忙之中脚下一绊,摔在地上。霍仲祺听她一声轻呼,回头一看,顾婉凝正抚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他赶忙抢过去扶她,却见她膝盖上擦破了杯口大的一片,已渗出血痕来。

霍仲祺心中一疼,抬手便将她抱了起来,要往回走,顾婉凝一推他的胸口:“这样不行,你把我放下!”霍仲祺还要往前走,顾婉凝已挣扎起来:“你快把我放下!”

霍仲祺只好皱着眉放她下来,顾婉凝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和他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管。你去帮我叫芷卉来。”霍仲祺仍是寒着脸站在那里。婉凝急道:“去啊。”霍仲祺咬了咬牙,只好去了。

“呵,这是唱的哪一出?”楼上的魏南芸隔着窗子瞧了半晌,嘴角一抹轻笑,自言自语道。

虞浩霆回到栖霞,芷卉就说了顾婉凝今天在花园里头摔伤了膝盖的事,他一见顾婉凝,也不管她神情冷厌,便去瞧她的伤处,见伤口不深,且已处理过了,才道:“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吗?”

顾婉凝还没来得及答话,虞浩霆已对芷卉厉声道:“我说过没有?小姐身边不能离开人。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头一个就去给我扫院子!出去!”芷卉连忙躬身行了礼,眼圈儿里转着泪花,低头去了。

顾婉凝嫌恶地看了虞浩霆一眼:“是我惹了你,你用不着拿别人出气。”

虞浩霆看着她,寂然一笑:“我可不上你的当。我想过了,我要是发作了你,还得赔出几倍的小心来哄你。这种事情太不划算,我以后再也不做了。”

邵朗逸和康雅婕的婚礼虽然准备得仓促,但极尽奢华之能事却是免不了的。

婚礼选在国际饭店,江宁的军政要人,各界名流悉数到场,外国使节也凡请必至。虽然时至深秋,礼堂内外却尽是粉白两色的牡丹、玫瑰、百合……置身其中,恍如满目春光。按康雅婕的意思,礼服原本要从欧洲定做,但时间仓促,一来一往耽搁太久,就遍请了江宁和北地顶尖的缝纫高手,依着她自己的主意,赶了一件婚纱出来,四米多长的塔夫绸拖尾上缀满了珍珠水钻,熠熠生辉。

其实,不消这些似锦繁花、璨然珠宝,康雅婕也知道,她是这一日最引人注目的光辉所在。确切地说,不仅仅是这一日,恐怕此后的许多时日,她都是这里最光华夺目的女子了。她想,即使是虞浩霆身边的那个女孩子,也只能在她的暗影下。

她对顾婉凝,还是有些好奇的。

她在江宁这些日子,时常能听到关于这个女孩子的各种议论,千篇一律皆是虞浩霆如何宠纵于她,她总是不大相信。单凭在隆关驿,他那样冷冰冰地对待自己,她就不能相信虞浩霆那样冷傲的一个人,会去百般讨好一个女孩子。所以这一天,除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务求完美之外,唯一让康雅婕想要稍加留意的人就是顾婉凝。

虞浩霆来得有些迟,他到的时候,邵朗逸已站在红毯尽头等着康雅婕了。虞夫人一看见他,眉心不易察觉地蹙了一蹙,既有惊讶又带着一点意料之中的叹息——他果然是带着顾婉凝来的。

顾婉凝穿着一件冰蓝色的长旗袍,除了同色的缎边之外,还别出心裁地镶了一圈白蕾丝花边做滚边,因为天气冷,身上又搭了一件纯白的貂绒披肩。她明眸翦水,皓颜如玉,穿着这样沁凉的颜色,晶莹剔透直如冬日的第一片雪花。

婚仪刚一结束,虞浩霆就带着顾婉凝走到了虞夫人身畔,虞夫人仍注目着邵朗逸和康雅婕,淡然道:“你今天怎么这么迟?”

虞浩霆道:“我有些公事耽搁了。”

虞夫人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事事都要你自己处置吗?”说罢,再不开口,也不看顾婉凝。她周围的一班女眷连魏南芸在内见状都不作声,瞬间便隔开了四周的热闹,顾婉凝仍是神情萧散地立在虞浩霆身边,仿佛她和周遭的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虞浩霆的神色一冷,唇角反而划出一丝笑意:“母亲。”虞夫人转脸望着他,虞浩霆轻轻一牵顾婉凝:“这是婉凝。”

他此言一出,四周更加安静,连龚揆则和钟庆林的夫人也都不自在起来,虞夫人却仍是不动声色,缓缓扫了顾婉凝一眼,微笑着说:“你身边的女朋友也换得太勤了些,我都记不得了,你要是能学学朗逸,也让我少操点心。”

钟夫人高雅琴最是年轻不羁,此时听虞夫人这么说,便笑道:“夫人这话太拘着四少了,邵公子从前也有许多女朋友的。他们这个年纪,难免贪玩儿,还没定下心呢!”

虞夫人听了笑道:“我也是说说罢了,还不都由着他们?我也懒得操这个心,再过两年,自有人替我管着他。”

虞浩霆闻言漫不经心地一笑:“我今日带她来见您,就是想告诉母亲,以后不必再费心去记旁人了。另外,您要是想知道婉凝的事,直接问我就是了,用不着叫致轩和三姨娘盯着,他们谁知道的都没有我清楚。”说罢,对众人略一点头,牵着顾婉凝转身去了。

这一班女眷皆是惊疑不定,魏南芸也笑不出来,只觑着虞夫人的脸色,却见虞夫人仍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真是孩子气。”

此时,康雅婕已另换了一身鱼尾礼服,挽在邵朗逸身边与宾客寒暄,只有眼尾余光时时扫在顾婉凝身上。

她忽然有些气馁,又仿佛有几分安心。康雅婕只觉得自己和顾婉凝比起来,有些过于艳丽了,可又似乎艳得还不够。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然而今日她才知道,原来美丽和美丽也是不一样的。她的美,便如手上的婚戒,是钻华辉映中的绮艳鸽血,一览无余的靓丽,叫人唯有赞叹,最是要搁在这金粉繁华之中才相得益彰。

而顾婉凝不是。

她站在那里,不言不笑,却让人连赞叹都忘记了,她的好看不在人眼里,只在人心里。哪怕她的人在这华堂绮筵之上,可是见了她,却叫人无端端地便想起雨浸菡萏,月落春江……

康雅婕有些气馁,她原想着她今日这样的艳压桃李、光华夺目,凭什么人也不会美过她去,直到她真的见了顾婉凝,才惊觉,原来有些事是比无可比的。然而,这气馁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旋即又安下心来,她和她这么不同,难怪虞浩霆对自己这样冷淡。那么,喜欢自己的人自然也不会注目她的美。

虞浩霆牵着顾婉凝一路和人打着招呼,走到了邵朗逸身边,淡淡一笑,向新郎新娘道了恭喜,便对邵朗逸道:“我有点事,先走了。”

邵朗逸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什么事?”

虞浩霆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邵朗逸轻轻一笑:“你借我的地方是为了这个?那怎么不早说?我改个日子行礼。”

虞浩霆亦笑道:“你说得倒轻巧。”

康雅婕闻言一怔:“你们今天还有公事吗?”

虞浩霆道:“邵夫人不用担心,是我的一点私事,不会耽搁朗逸的。”康雅婕颊边一红,转脸和别人说话去了。

邵朗逸却又问虞浩霆:“你现在是要去我那里吗?”

虞浩霆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九点之前就走了,你要洞房花烛也来得及。”

邵朗逸笑道:“我不过去,你去吧。”

车子开出国际饭店,虞浩霆握着顾婉凝的手,轻声问道:“你不问问去哪里吗?”

顾婉凝只望着窗外渐染墨蓝的夜色:“问不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虞浩霆沉默了一阵,说:“我们明天去看看你外婆吧,过两天我要去北边,可能耽搁时间会比较长。”他见顾婉凝不答话,便追问了一句:“好不好?”

顾婉凝仍是朝着窗外:“四少说什么就是什么。”

车子开进了一处庭院,绕过高大的影壁,顾婉凝才发现这条路是开在湖中的,湖面开阔,远处都掩在树影中,也不知是不是边际。此时明月清辉,粼粼波光浸润了深秋的夜色,亭台楼馆如同浮在水面上一般,湖心的小岛上亦建了楼阁,却是只能乘船而至了。

车子开到岸边,虞浩霆拉着顾婉凝下了车,已有一艘画舫等在那里,载了他们直至湖心的小岛。顾婉凝下了船,四下一顾,说:“这里比瓴湖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