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一直觉得自己鬼点子还算不少,可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还真没辙了。
清白尽毁啊!
相比较而言,摄政王就淡定多了,眼前众人神色不一,或惊愕或深思或探究,他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手环在文素腰边,一手在墙头上撑了一下,轻轻巧巧的就落到了地面。
站稳之后,他松开手抚了抚弄皱的衣襟,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文素,视线扫向众人,语气不咸不淡:“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众人一阵沉寂。
许久之后,才终于有人打破了僵局,竟是周贤达。只见他不慌不忙的走出,朝萧峥行了一礼,“微臣只看到文大人身体不适,王爷体恤下臣,亲自送文大人下山回府去了。”
萧峥满意的看了他一眼,“那么本王是何时离开的?”
“午时三刻。”
文素默默看了看日头,午时三刻早就过了……
周大人,好个指鹿为马啊!
萧峥几乎没有一点迟疑,对文素使了个眼色就举步离去,周围那些人仿佛纯是空气,他老人家一点也不在乎。
此时实在尴尬,既然有机会离开,文素自然不会留下,见摄政王离去,忙不迭的就跟了上去。
福贵陪同小皇帝赶到时就见到摄政王带着文素一言不发的擦身离去,身后是一张张风中石化的脸。
齐简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刘珂,只见他满脸震惊与不敢置信,已经接近呆滞,叫他心中不忍,若不是人多不便言明,定会上前拍着他的肩好生安慰一番。
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傅青玉也好不到哪儿去,站在一边双眼茫然,面色苍白如纸。
小皇帝的脑袋左右转了转,疑惑的问道:“怎么了这是?叔叔怎么突然走了?”
身侧有脚步声响起,白衣翩跹的萧端施施然走近,笑的阴沉邪魅,“放心吧弟弟,不是还有我这个哥哥作陪么?”
“那、那什么,福贵!”小皇帝慌忙朝福贵招手,“摆驾,朕……我要回去!”
一前一后出了山门,走下长长的台阶,沉默。
一前一后上了王府的马车,辘辘而行,还是沉默。
直到进了城,车外鼎沸的人声打破沉寂,萧峥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此事本王可以负责。”
文素的身子蓦地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去看他的神情,凤目半垂,面沉如水,完全看不出他心中作何所想。
“不过此时若是给文卿名分必会招致非议,一切还是待到联姻成功之后吧,届时撤去新政,你也不用做官……”
“王爷……”眼见自己的后半生就要被规划好,文素赶紧出言打住:“此事实乃意外,王爷并非有意,若是要王爷负责,下官实在有愧。”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这个身份怎么可能配得上摄政王?届时就算嫁了他,顶多也就是个侧室。她爹说了,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她没必要为碰了一下嘴皮子就赔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吧?
不过摄政王就不这么理解了。身为一个男人,听到这种婉拒之辞,不免有些自尊受挫。
本王是哪儿不如你的意不成?
这想法让萧峥很不爽,他抬眼看来,双眸半眯,透出幽幽的暗光,“所以,文卿是不要本王负责了?”
也许是这语气太过诡异,文素疑惑的抬头看去,但一眼对上他的脸又慌忙的垂了头。
不是被他的眼神给震到,只是好死不死的扫到了他线条优雅的唇便觉得脸颊燥热,羞愧难当。
“王、王爷的好意下官明白,只是此事错在下官,自然该由下官一力承当,怎敢要求王爷负责。”
心头猛地窜出一股无名火,萧峥咬了咬牙,“好,那便依你,就此揭过!”
反正寺中围观的众人都被摆平了,就此揭过再好不过。文素不解的托腮,可是王爷您为何说的这般怒火滔天呢?
两人再无二话,一路沉寂。
马车很快便到了摄政王府的大门口,文素正准备下车,掀开帘子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中。她抬眼看去,只见一人一马背朝夕阳,顷刻间狂奔而至。
来人身着王府禁卫军服饰,在见到探身而出的萧峥时,慌忙翻身下马,一手却始终护着胸口前的一个包裹,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宝贝物事。
“参见王爷。”即使行礼,那人也一手托着包裹,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萧峥下了车,走近问道:“你手中托着的是什么?”
说话间文素也跟着下了车,好奇的走到跟前,忽见那包裹动了一下,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哎呀,什么东西啊?”
那卫兵一拜到底,语带慌乱的道:“回禀王爷,是蜀王世子。”
“什么?”萧峥愕然。
文素稳住神,上前从他怀中解下包裹,抱到手中一看,果不其然是个睡着的婴儿。
这……是什么情况?
“王爷容禀,吾等奉命接世子入京,本一路平顺,却不想在将出蜀地时遭遇了劫匪,世子乳母被杀,属下匆忙带世子逃出,连夜赶路,这才将世子安全送到王府。”
听了禀报之后半天也不曾感到怀中婴儿再有动作,文素这才去仔细去看怀中婴儿,只见他双目紧闭,嘴唇青紫,显然不妙。她赶紧用手拍了拍孩子的小脸,也得不到半点反应。
文素心中一慌,快速的盘算了一下日期,差点晕倒,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一月。
那是蜀地啊,到京城只用了二十来天,这位大哥你比八百里加急还迅速吧?
“王爷,还是先救人要紧。”
文素这一嚷,将萧峥的视线吸引了过来,一看到她怀中婴儿,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对跪着的卫兵冷喝了一声:“快去传御医!”
卫兵吓了一跳,赶紧上马去传令,文素已经快步抱着孩子进了府。
天色将暮之时,护送皇帝等人安全返回的赵全去向萧峥复命,走到西阁便看见有御医从正屋走了出来。
他以为自家主子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心中一慌就冲了进去,却发现萧峥好端端的站在屏风旁,旁边的文素怀中抱着个孩子在轻轻摇晃,嘴中轻轻哼着歌,似在哄他入睡……
赵全瞬间风中凌乱了,王爷您这是什么速度啊?不过先离开几个时辰而已,这就后继有人了?
据说后来得知他有过这个想法的文素曾追了他两条街,一心要好好惩戒他。最后还是摄政王大发慈悲,罚他抄了一千遍静心咒,据说那可以很好的治疗他的臆症。
夜晚的京城繁华不褪,十里长街被烛火映照的亮如白昼,酒肆茶楼林林种种分列两旁,往来行人不断,喧嚣胜似白日。
然而有一间酒楼却烛火晦暗,安静非常,因为这里被平阳王给包了下来。
萧端自出了相国寺便没有急着回摄政王府,而是派人传信给陆坊,之后便来了常与他相会的这间酒楼。
二楼宽敞的雅间之内,陆坊与之相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小酌。“平阳王爷今日只招下官一人前来,有何差遣?”
平常相聚的话,这里几乎都是摄政王和平阳王在朝中的心腹,绝不只他一人。
“不是差遣,是有件事情不得不说。”
陆坊有些疑惑,“敢问王爷是何事?”
手中酒盏轻执,黑眸倒映烛火,此刻的萧端风情万种,然而神情却有些意味不明,“今日在相国寺中发生了点事情,本王发觉叔叔似乎对姓文的丫头有点意思。”
“什么?”陆坊愣了一愣,半晌才回味过来他口中姓文的丫头指的就是女官文素。
“当然本王也不是十分确定,然此事却给本王提了个醒。”
“什么醒?”
萧端左手执住衣袖,右手食指蘸了蘸杯中酒,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天子。
陆坊一怔,就听他道:“吾等为此位而煞费苦心,叔叔却一直不作回应,然而今日本王却想到,也许文素是打通叔叔这环的缺口。”
一番话说的晦暗不明,陆坊根本不是很明白,但见到平阳王一脸笑意,似十分笃定,便闭嘴不再多问了。
晚风微凉,月上中天。
完全不知自己已经卷入一个未知漩涡中的文素疲倦的从摄政王居住的西阁走出,一边走一边交换着敲打酸疼的手臂。
当初摄政王就不该选蜀王最小的儿子来啊,这么小,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料,加之又因旅途困顿而生了病,一时半会儿又来不及找乳娘,倒把她给忙得够呛。
走入自己的院落时,见到有人从拐角处走过,她赶忙追过去,只看到一截湛蓝的衣角。
是傅青玉。
文素这才想起白天那事正是她先发现的。她当时只顾着尴尬了,完全没在意她的心情,想必很不好受吧。
可那纯属意外啊……
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机会跟她解释一下,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摄政王的声音已经响起:“文卿……”
文素转头,对上他欲言又止的脸,顿觉奇怪,“王爷,这么晚了,有事么?”
萧峥干咳了一声,点了点头,神情说不出的尴尬苦恼,“你……今日去本王那里睡吧。”
“哈?”文素当即抱胸,一脸惊恐,“王、王爷何出此言?”
摄政王也的确是没辙了。
文素这样想着的时候,正抱着蜀王世子坐在西阁回廊边悠闲的晒太阳,。
御医说世子一路劳顿,饮食不善,又多日不见阳光,需要多出来透透气。
她抬头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摄政王,垂下头死命憋笑。
自作孽啊……
说来好笑,也不知为何,这小世子偏偏十分喜欢摄政王,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哭,一看到摄政王立马就停了。
文素起初还以为他是被摄政王严肃的表情给吓到了,再一看,这小子笑的欢腾着呢,叫她瞬间大囧。
昨晚准备入睡之际,文素本要好心的带这娃娃回自己那儿睡,摄政王也乐得撒手不管,谁知刚要离开,他便放声大哭,文素无奈,只好让他跟着摄政王了。
之后萧峥叫了一屋子的丫鬟奴婢来伺候这位小祖宗,谁知他偏就是哭,最后萧峥只好自己抱着他低声诱哄,惊的一屋子的人风中石化。
萧峥很郁闷,只好怏怏的把文素叫回头。
文素尴尬的不行,大晚上的跟摄政王同处一室,她的清白真的是一点沫沫都不剩了啊。
可是能咋办?这臭小子就是这么烦人啊,除了摄政王之外,也就她能碰一碰了。
萧峥说:“许是你最先抱了他,还救了他一命,他心有感应吧。”
文素于是诚恳的问道:“那他怎么也如此喜欢王爷您呢?”
萧峥摸着下巴想了想,回答的更加诚恳:“也许是觉得本王容易亲近吧。”
文素默默扭头,王爷,室内无风,不用担心闪了舌头,您尽管说吧。
好在最后将这烦人精给哄睡着了,不过摄政王也不敢惊动他,便让文素带着他睡在自己床上,自己则去了隔壁的房间。
这一夜睡在权势滔天的摄政王的床上,文素心中十分忐忑。
所幸这孩子睡觉很沉,直到日上三竿也没醒,托他的福,文素免了一日早朝,也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此时早朝刚结束不久,摄政王回到府中,朝服尚未来得及换下便又被这小魔王给缠住了。
他搁下手中的书籍,不耐的看了看文素怀中的孩子,“他睡着没?”
文素终于憋笑成功,严肃的摇头。
萧峥颓然,本王政务繁忙啊……
“王爷不打算查一查那些劫匪的来历?”见萧峥情绪低落,文素只好说些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连官家的车马都敢劫,想必不是一般来头啊。”
萧峥冷哼了一声:“今早蜀王的信件已经送到,言辞急切的询问他儿子一切可好,这一切昭然若揭,还用查么?”
文素愣了愣,“难道是蜀王自己做的手脚?”
“他不敢欺瞒本王用他人替换,便打算中途以劫匪的名义将人留下,可惜本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想要夺回儿子,简直妄想!”萧峥说着,眼神幽幽的扫了一眼她怀中的孩子,“叛乱未平,你就在我这个叔叔这儿好生养着吧。”
小世子眨着黑葡萄一样的眸子冲他没心没肺的笑。
囧的不像话的文素只好再次转移话题:“王爷,这孩子不是一周岁了么?怎么还这么小?”她说的是实话,昨日那卫兵将他挂在脖子上也不过就是个包袱的大小而已。
萧峥扫了一眼,淡淡道:“一看就是不足月出生的,与端儿出生那会儿很像。”
他说这话时,凝视着孩子的眼神十分温和,叫文素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端儿”是指平阳王。
仿佛感受到了萧峥的友好,孩子张开小手依依呀呀的朝他的方向作势欲扑。萧峥皱眉,刚要起身离去,孩子就呜哇一声哭开了,嗓门大的出奇。
他无奈,只好弯腰抱住了他,动作生涩的很,简直像是夹。不过语气放的很柔和:“乖侄子,叔叔疼你,别哭了……”
文素又垂头抖肩膀。
“文卿,你是在笑本王么?”
“啊?”文素抬头,对上他阴沉的脸,慌忙摆手,“不是,不是,下官……下官只是在想,王爷对小世子极好,简直亲如父子啊,呵呵……”
萧峥闻言稍怔,语带感慨:“本王要有子嗣,还不知要到何时呢。”
“嗯?为何?”文素一时好奇,没注意就问出了口。
萧峥瞥了她一眼,将孩子递给了她,“你再受些累,下午乳娘就该到了。”言罢转身离去,刚才的话好像根本没有说过。
文素忽然觉得除去冷漠威严高不可攀这点之外,她对摄政王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下午乳娘果然来了,小世子告别了一日的米糊生涯,正式回归合理饮食,表示十分欢欣鼓舞,心情大好,文素如蒙大赦,赶紧远远避开。
傍晚时东德卓依送了帖子过来,说要请文素去城中楚南馆一聚。
文素接到帖子时手抖了一抖,甚为惆怅。
谁都知道楚南馆是什么地方,那是妓院,不过里面却是清一色的男子,专为有龙阳之好或者图新鲜的达官贵人们所设。
她觉得自己那清白沫沫已经成了尘埃,于凌乱的风中消弭殆尽了……
虽不愿,使臣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文素知道自己仅剩的价值也就在此处了,不把她们伺候好了便是渎职,所以晚上还是慎重的换了官服,驾车前往楚南馆。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拂在面上只觉得一阵阵的舒适。
楚南馆于城中有名的花街一角静静伫立,大门洞开,华灯高悬,客人却不多,清清淡淡反倒显出一丝娴静淡雅。
文素提了裙摆下车,头一抬,正对面走来一道身影,白衣胜雪,眸中含笑,步步生莲。
“平阳王爷?”她愕然,僵硬的转头看了看旁边楚南馆的大字招牌,抽了抽嘴角,“在这儿也能遇上,真是有缘呐……”
萧端勾着唇笑,“看你这表情好像是误会了,本王只是经过此地,见你在便过来打个招呼罢了。”
“啊,那可真巧,呵呵……”
萧端眉头一挑,看了一眼楚南馆的招牌,戏谑的道:“既然来了,不如一同进去吧。”
诶?文素愣住,就见他已经施施然朝门内走去了。
东德卓依是个豪爽之人,何况萧端又是个美男子,所以眼见着文素带他进了雅间也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十分欢迎。
文素则有些惴惴,因为她完全不明白萧端来此有何用意。不过对方三人,她有个人作陪,倒也可以壮壮胆。
五人不分主次围坐一桌,气氛融洽,却并没有文素想象的那般有小倌前来作陪,看来东德卓依找她来是有话要说,并非为了寻欢作乐。
酒菜顷刻摆满了一桌,萧端起身,自发自动的为四位女子倒酒,神情自若,仿佛根本不觉得此举会折辱了他郡王之尊。
文素很惊悚,东德卓依则面色正常,好似一切都是应该。
“前些日子一直忙于两国交易,倒是对文大人冷落了,还望莫怪。”东德卓依朝文素举了举杯,笑的很友善。
文素赶紧也举杯回礼,“哪里,哪里,贵使能者多劳,本官钦佩。”
东德卓依露齿一笑,金晃晃的头饰在烛火下金光闪烁,“大梁推行新政不久,文大人想必也入官场不久,不知这正五品的官衔是如何得来的呢?”
萧端一直和煦如春风的脸色瞬间变的有些僵硬。
文素知道,直到今日,真正的考验才算上场。
她抿着唇故作深沉,心里却一阵乱似一阵。
其实只要人家想找茬,总能找到说辞。如果官衔低了,便是不够尊重女子,但若是高了,又觉得来路不正。
怎么都不对!
“这……”她斟酌了一番,硬着头皮道:“其实说来多少还靠了些运气,陛下认为推行新政表面看来是尊重女子,实际却是尊重贵国之举,所以只要符合条件,给的官职都不低,便是与我一起的那位女幕僚,也是个六品官。”
这话故意将青海国抬高,使东德卓依十分受用,与身边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都还算满意。
一旁的萧端暗暗松了口气,微笑着看了一眼文素。
“在下还有一事十分好奇。”前面一口气刚缓过来,东德卓依就又开了口:“听闻文大人如今住在摄政王府,既然是堂堂五品官,为何不另建府邸?难道说……”她故意拖着调子,半眯着的眼中露出点点精光,“文大人其实只是摄政王的傀儡?你的主子不是皇帝吧?”
文素手一抖,杯中酒洒了一半。
萧端紧抿双唇,已经有些不悦。他本来来此只是为了帮衬一把文素,好拉近一些距离以谋后效。谁料东德卓依这只老狐狸根本视他如无物,字字句句针对文素,显然是对新政有诸多疑虑。
文素吞了吞口水,稳住心神道:“贵使又误会了,本官初入官场,府邸也不是一日即可建成,总要费些时日,加上摄政王提倡节俭,这才于府中辟院安顿本官,所以便有了眼下的情形,并无傀儡一说,本官的主子是大梁的主子,而大梁永远都是皇帝陛下的。”
东德卓依眼神闪了闪,不再做声了。
她如今这么问只是因为青海国内关于摄政王的传言实在太多了,若要她们的女王嫁给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帝,那还不如趁早作罢。
这段时间她一直忙于他事,如今将要离开,才想起要好好试探一下这位女官。
如今看来,大梁推行新政一事虽然还有许多不足,但能选出这么一位女官出来,也是费了些心思,苦劳也可算做一件了。
这念头文素自然不知道,她的手心还在冒着冷汗呢!很久之后,当她从东德卓依口中得知了这一想法时,唯一的感想就是:大误啊!
几人各怀心思的坐着,忽然听到有人在门外高呼:“文大人,你在里面么?”
文素一愣,这不是齐简的声音么?
齐简明日将离京赴任,今晚便约了周贤达、刘珂出来做最后相聚。地方是周贤达挑的,楚南馆正对面——隔云楼。
所谓隔云楼,取美人如花隔云端之意,说白了就是一青楼!
开始倒还算好,只有刘珂不习惯。一直正襟危坐不知婉拒了多少投怀送抱的美人也便罢了,更甚至他还一直躲到了楼头,可谁知一低头,就见文素带着个翩翩美男进了楚南馆。
打击啊!
三甲之中,齐简与刘珂出身相似,关系也更亲近些,所以眼见着刘珂愁肠百结,借酒消愁,他心中的怒火腾的一下就窜起来了。
那日是摄政王,咱斗不过,不表。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儿?你一个女子做了官就了不得了是不?就可以寻欢作乐不顾风化了是不?
多少也是因为少年心性,齐简当即拍了桌子就朝对面奔了过来,惹得楚南馆的老鸨心花怒放。
这个小倌不错,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哇!
谁知这小子看着文弱,却是个惹不起的主儿,蹭蹭蹭奔上二楼,扯着嗓子就嚷开了:“文大人,你在里面么?”
话倒是说得客气,怒火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四周静默了一瞬,连续有几道门打开,各色各样的人物从中探出头来,衣着华贵的嫖客有之,香肩半露的小倌有之,眼神却都是清一色的赞赏。
好个标致的小相公呐……
就在齐简忍无可忍差点就要发飙之际,忽听一旁有人疑惑的问道:“无渊,你找我?”
他转头看去,文素正从侧面的一间雅间出来,身上淡青色的朝服一阵阵的扎眼。
来狎妓还穿朝服,你你你……
齐简捂着胸口喘粗气。
“怎么了?”文素走到他跟前,有些摸不着头脑。齐简也不废话,一把拽起她的衣袖就往下拖。
“诶?这是干嘛?我还有事儿啊!”文素一边叫唤一边急急忙忙的转头,就见萧端倚在门边朝她点了点头,意思是他可以善后。她这才松了口气,任由齐简拖下了楼。
进入隔云楼的一瞬,文素顿觉人生大为圆满。
今夜的生活可真是丰富多彩啊……
齐简还在气头上,也不顾四周众人诧异的目光,一路拽着文素上了楼,推开其中一间雅间就把她往里面一攘。
文素好不容易站稳,满头雾水的去看室内场景,只见圆桌边端坐着周贤达,正怀拥美人对她似笑非笑。其余一干美人或站或坐,俱是双眼大睁惊愕非常的看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旁边还有一人,素青长衫,双颊绯红的趴在桌上,显然已是酩酊大醉。
“这是……”文素怔忪片刻,不敢置信的走近,“这是朝卿?怎么醉成这样?”
齐简在她身后冷哼,“还不是因为看上了个不知检点的白眼儿狼!”
“无渊!”周贤达适时的出言阻止,对文素笑了笑,“文大人,既然来了,就请坐吧。”
文素还有正事在身,当然不能答应,摇头道:“我只道无渊找我有事,所以才赶了过来,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还有人在等我呢。”
“什么!”齐简几乎要吐血,为了几个小倌,竟然绝情至此!
最毒妇人心呐!
“你不准走!”他气冲冲的上前,推着她往刘珂身边的座位上一按,“今日你便跟朝卿把话说清楚!”
文素莫名其妙,刚要问到底怎么回事,一只手忽的搭上了她的胳膊,她一转头,就见刘珂眨着醉意朦胧的双眼怔怔的看着她,似有些不敢相信。
“素素?”
文素点头,“是我。”
“真的是你?”刘珂继续眨眼,像个懵懂的孩子。
“嗯。”文素耐着性子,心中却有些焦急,正打算告辞,刘珂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神那叫一个透亮!
“素素,你……你那日是无心的是不是?”
“啊?”文素觉得他有点儿古怪。
“就是你跟摄政王……”刘珂皱眉,声音越说越低,一脸的委屈。
周贤达见状低叹一声,朝齐简跟几位美人摆了摆手,不动声色的走了出去。文素还在因刘珂的异状诧异,也没太在意。
“你说那个……”她回味过来,尴尬笑了一下,“自然不是有心的,那是意外。”
刘珂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宛如乌云密布的天空蓦地被艳阳穿透,明媚洒了满眼,“那你对摄政王无意?”
文素好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想说……你看我如、如何?”
“啊?”
刘珂已经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此时简直如坠梦中,干脆一股脑将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实不相瞒,自与你见过之后,我便一直对你念念不忘,那大师说的话你可还记得?一定便是说的你我!我们,你跟我……”虽然酒壮熊人胆,但本性难移,刘珂始终无法对她说出嫁娶二字,只有红着脸结结巴巴的嗫嚅。
文素张了张嘴,呆了。
她虽机灵,可于男女之事还所知甚少。以前那粗线条的爹又没教过她,她所知无非就是话本中那些才子佳人的桥段而已。
可是人家书生不都是含蓄委婉的么?他也是书生,怎的这般直接?
文素心想,许是醉酒所致,做不得数。
话虽如此,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震动,她赶忙起身,也没在意周围早就没了人,急急忙忙的就要出门,简直像有人拿棒子在身后撵她一般。
刘珂慌忙唤她,想要追上前来,却被凳子绊着摔了一跤,文素转头看了一眼,见他摔得不重,狠狠心出了门。
一拉门,就见一道雪白人影背身而立,听到响动,慢悠悠的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我道是有什么大事急着叫你来,原来是终身大事啊。”
“平阳王爷,您可别误会。”文素赶忙走出,左右看了看,周贤达跟齐简站在一边表情各异,原先热闹的回廊此时竟空无一人,显然是被他赶走了。
萧端瞥了她一眼,又朝室内扫了一圈,淡淡道:“本王什么都没听见,此事就此作罢,不可外传。”
齐简闻言有些不满,瞥见一边周贤达的眼色,只好老老实实的躬身称是。
萧端也不多言,径自拂袖下楼。
文素这一晚多次受惊,大脑已几近僵化,心中所想无非是赶紧逃离此地,于是急匆匆的跟周齐二人打了招呼便随平阳王下楼出门。
青海国的三位使臣已经在萧端的好言安抚下回了驿馆,文素闻言也没什么反应,神情怔忪的登上马车,脑中还在想着刚才刘珂的话。
其实自傅青玉那次提醒过后,她便留意着刘珂,但今日这情形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然而不可否认刘珂的话很有诱惑力。对她来说,他年轻有为,斯文俊秀,性子又温和,双方身份也没有太大落差,实在是个好人选。但毕竟彼此还说不上了解,他又是在醉酒时说的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还真不好说。
“你在想什么?”
萧端的声音忽然响起,惊得文素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在想那书呆子的话?”萧端笑的鄙夷,“你要记着,你与我叔叔已有了肌肤之亲,怎可对别的男子有念头?”
文素愣住,只以为他这是在试探自己,慌忙道:“平阳王爷,下官自知身份低微,可不敢对摄政王有非分之想。”
萧端不悦:“怎么,我叔叔是哪儿配不上你不成?”
“这……”文素实在摸不着头脑,怎么他突然像是要撮合她跟摄政王了?谁都看得出他对自己叔叔崇拜有加,怎么着也不可能选她这样的配他叔吧?上次他看中的可是京中第一美的太傅千金啊!
似乎看出了文素的疑惑,萧端微微一笑,安抚她道:“本王句句出自真心,你无须怀疑。”
文素不做声了。
其实平阳王在她心中一直都有些阴晴不定,而摄政王更是强大不可捉摸。她本是混口饭吃才进了摄政王府,可是现在进入官场后,已渐渐有许多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想。
如果可以,她倒真愿意与刘珂那样简单的人一起生活,看话本晒太阳,养花种草,混吃等死。
而现在平阳王却大有将她往摄政王身边推的意思。
不过她很清楚,无论如何,一切都要等到新政结束之后……
到了王府,一下马车文素就直奔萧峥的书房而去,她知道此时他还没睡。
果然,还未走近便瞧见窗户中透出的明亮烛火,映着门边赵全的高大身影,带出一丝肃穆之意。
文素提了提精神,走了过去。赵全见是她,当即转身朝门内通禀了一声。不多时,萧峥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进来吧。”
文素推门而入,抬头看了他一眼,捏着手心趋步走近,行了一礼。
“文卿这么晚来,有事?”萧峥自案后搁下毛笔,抬眼看她。
“王爷……”文素垂着头,半晌才道:“下官是想问问,他日联姻成功后,王爷将对下官作何处置?”
“嗯?文卿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了?”
“下官只是想知道自己之后会有怎样的下场罢了。”
萧峥失笑的摇了摇头,垂眼继续手上的政务,“你言重了,有本王在,你且安心便是。”
文素眼光闪烁,咬牙道:“其实下官……是想为自己的以后谋划谋划。”
萧峥眸光一闪,倏然抬头看来,半张脸浸在烛光之下,温润如玉却又隐含威仪,顿了一瞬之后,语气温和的道:“文卿尽管谋划便是,他日总会美梦成真的。”
这话如同一个保证,文素心中一松,连忙行礼道谢,心满意足的退了出去。
听着屋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萧峥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吩咐赵全:“去查查她今晚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尽快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