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包还在我手里，手机不停响，我想告诉她来着，最后又忍住了嘴，只是远远看着。

她站了一会，忽然蹲下来，伸手去把墓堂中间的鲜花拨开。她的动作很慢，不是因为手疼，而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很……哀吧！

位置空了出来，她跪下，随后脑袋一歪，望了我一眼，让我走。我稍微有点迟疑，她骂了起来：让你走，耳聋了没听见？我不想让她一个人那么孤单，但她如此激动，我不得不后退了十多米。

站稳再看她，似乎在悄悄抹泪。

我恨死自己了，她已经够伤心，还伤了手，心伤，身伤，痛上加痛。

夜风中，似乎吹来了她的哭泣声，认真听，手机铃声又响起来，吵，听不清。

我打开包翻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显示的来电人姓名，顿时想把手机丢掉。因为，因为，显示的是妈妈两个字。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阴风，呼地吹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往后面看，后面是一个很旧，似乎已经好多年没人扫过的老墓。墓主的照片很清晰，是女人，而且是很年轻的女人，可能死的时候就二十岁左右。

她，对着我笑，吓死我了，赶紧往外面走。

我其实知道那是心理作用，但在那种环境里，真没办法抵抗。

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定了定神，我想着，凌诗诗手机里刚刚那个来电怎么回事？难道是她爸用她妈的手机打过来？

正想着，凌诗诗叫我，我连忙把香烟踩灭，小跑过去。

终于，我看见了她妈的长相，凌诗诗像她，五官超过六成相似，就是眼神不相似。整体气质上，她妈强许多，但那仅仅是因为年纪的缘故。照片拍的时候应该是三十多，一个女人最能体现出气质的年纪，凌诗诗才二十，刚脱了稚气。

“是不是我手机响？”凌诗诗的声音打断了我。

我忙道：“对。”

“谁来电话？”

“没看。”

“没看？”

“看了。”我把手机掏出来递过去，不知她怎么发现我看过的，她一直没望我好吧？

凌诗诗拿到手机解锁看了一眼，随即关了放包里。我拿的不是很稳，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不过她没生气，就说了一句，毛手毛脚，快捡起来。

我捡了半天才弄好了想走，猛地又看见一只闪闪发光的东西夹在青草里。

看清楚，是一只耳环。

拿起来，是珀金质地。

这耳环，我似乎在哪见过吧？但我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并且我就没空去想，凌诗诗突然和我说话，声音小小的却很清晰：“我妈生我的时候很年轻，和我现在差不多大。意外怀孕，那时候她被查出来有心脏病，医生建议打掉我，趁早治疗，她没听，坚持要生了我才治疗。怀胎十个月，她不能吃药压制病情，抗病的辛苦，怀孕的辛苦，双重的打击。我其实好恨自己，如果不是我来的不对时候，她不会那么苦痛，更不会那么快离开这个世界。”

都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一些我们看上去很幸福的人，指不定比自己更惨，原来我不相信。像凌诗诗这种生长在大家庭的孩子，家境的优越让她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良好的教育，有父母给铺未来的路，怎么可能惨？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她真的过得比我还惨。

杨林就给了她许多的惨，而且还给她家惨。

然后她妈这里，竟然在那样的情况下生的她！

母亲啊，总是那么伟大。

不自觉地，我对照片上的人肃然起敬起来：“你这样想，对，但因此觉得对不起你娘，错，你娘肯定不希望你这样。”

“但真是我害的她，我在我们家就是个害人精。”

“其实我才是害人精，是我剥夺了你最后送你妈一程的机会。”我目光投到照片上，“阿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真的很对不起她。”凌诗诗突然原地坐了下来，回忆着对我倾诉：“她总是病怏怏的模样，我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和她一起。但我爸总是忙，所以都是她接我放学。开家长会都是她去，我觉得很丢人，那时候我从不给她好脸色。”

我没言语，听着，心里想的是，凌诗诗怎么那么王八蛋？

“小时候家里很多客人，基本上每天都来好几拨。有些人很讨厌，骗吃骗吃完了还带走，但她就没和谁争吵过半句，看上去是完全没战斗力的人。看着那样窝囊的她，我老对自己说，长大了一定不要做她那样的人，丢人。“

”然后，五年级有一天，她接我放学，我们走在路上，她被一个踩单车经过的男人碰到腰，那个男人不单不道歉，还回头瞪眼说我们不会走路。她又是没反击，看她这样，我终于忍不住骂了那个男人，我骂的当时，我在心里鄙视她，我觉得很爽。“

“然后呢？”我终于开了口，因为我有感觉，事情的转机点会在这里出现。

果然，凌诗诗接下来的话给了印证，她道：”那个男人和我对骂，他说大人都没出声，你小小年纪吱吱歪歪，长大了还不得多坏。就那一刻，我妈放开了我的手，冲过去啪啪扇了那个男人五个耳光。当时我被吓哭了，也明白了，她不是弱，而是人太好，就像庞丽颖。我和庞丽颖是闺蜜，但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她是我妈，她身上有许多我妈的影子，所以有时候，她说什么，我都能接受，她也最了解我……”

我说怎么庞丽颖那么好的人，能和凌诗诗成为闺蜜，感情是凌诗诗在庞丽颖那边，是个小绵羊。

真是想不到啊，新鲜。

“我妈，把一切都给了我，包括……命。洪天仇，我真接受不了这样，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她一天天不行，然后离开。我真想我没来过这个世界，那样她就能活久一些。”这段话说第一个字时凌诗诗已经很不对劲，说到最后一个字，泪水决堤，哇地哭出来。

我手足无措了一阵才蹲下来扶住她。

她身体很冰冷，因为哭泣，一抽一搐。

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抱住她，让她靠在我怀里哭。

不知过了多久凌诗诗才慢慢止住哭声，挣脱我的怀抱。不是很用力，甚至说她就没有力气。除了她住院那两次，我真的没见过她如此虚弱。在我心里，在我的记忆和印象之中，她跟女汉子一样强悍凶狠的人，原来也是有柔弱一面的啊！

我希望她柔弱一点，那样好，更女人。

但用眼下她所发生这些事换来的柔弱，还是算了吧！

我站起来，脚有点酸软，我活动了一下，凌诗诗也起来了，说了一句走了，然后先往外面走，人很晃，我如果不是及时扶住她，还得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