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嬷嬷疑虑地打量着安怡,见她面上满是惊慌尴尬之色,隐隐又有几分害怕,心知老夫人此计失败,不由沉沉叹了口气,趁势道:“不瞒您说,老夫人这些日子经您的药调养本是要好些了的,但昨日听说了三夫人和七公子的事,生生就气得晕厥过去,再醒过来就有些糊涂了。她若是说了什么得罪乡君的胡话,还请乡君看在她病重且年老的份上多多担待。”
不,她不想原谅,安怡看到急匆匆从隔壁走出来的安老太和神色尴尬、目光躲闪、不敢与她对视的唐氏,只觉得头皮发麻,足底生寒。可以想象,若是她方才一个没忍住,此刻安老太就不会用这种担忧的目光慈爱地看着她了。她是安九的冤魂附体,安保良等人便与她再无任何瓜葛,安侯府的危机也可以正式解除,倒霉的只有她一个人。
因此,老早她就已经被弃了,从王雅韵走出安侯府的那一刻起,从她违背安侯老夫人的意思、嫁给田均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弃了。更何论她以这样的姿势回到这府里,逼得安侯府中不得安生,田氏废掉,安悯病重,安怀前途堪忧?在安侯老夫人的眼里,不论她是安怡也好,安九也好,她都已经是安侯府的死敌。唯有她彻底失势,才可以让安侯老夫人放心。
瞧,张欣多会算计人心啊。不过是田氏一句话,一番做作,就让安侯老夫人彻底站到了她的对立面,甚至都不用张欣相劝,安侯老夫人就已经出手对付她,帮着张欣把她往张欣想要的方向赶。而她对田氏的回敬,也间接促成了安侯老夫人对她就是安九,就是回来报仇的佐证。
人心天生就是偏的,有些人天生就不喜欢你,这个和血脉没有任何关系。安怡望着安老太关爱担心的目光,想要勉强自己张口和她说话,牙关却只是紧紧咬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她的样子有多可怜惶恐,安老太急慌慌地抢上前去将她抱入怀中,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哄道:“我的囡囡被吓坏了,回魂了,回魂了。”
安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安老太,使劲往她怀里挤,仿佛这样就可以从她那里汲取到更多的安稳和温暖,安老太很凶地骂着:“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做什么不好,这样缺德的吓孩子,吓坏了我的孩子,看我不一把火烧了你这破房子。”
安怡哭了一会儿就平静下来,看到唐氏等人精彩纷呈的表情,将牙一咬,贴在安老太耳边轻声道:“我们快走吧,这里不干净。”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在场的人听见。甘嬷嬷的眼睛乱转起来,到处地看,李氏强笑着道:“侄女儿,不要乱说话,到二伯母这里来,说给我听听,方才出了什么事?”
安怡小声道:“我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屋角笑,还坐在伯祖母的身后往她脖颈里吹气,我说什么伯祖母都听不见,自顾自地在那儿说话。”
唐氏和李氏的脸俱都白了,甘嬷嬷有些仓惶的往日光照射到的地方挪了挪,安怡却不肯放过她们,继续低声道:“那女人的眉间有一颗胭脂痣……”
“啊,那不是瑟……”李氏沉不住气,惊慌失措地叫了出来,被唐氏阴沉着脸扯了一下袖子,便闭紧了嘴,眼珠子四下里到处乱看,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道:“我肚子疼。失陪了。”也不等唐氏发声,转身就逃了,就好像身后有人追着似的,头也不敢回,走得飞快。
这就是非嫡长的好处,遇到事情可以找借口溜掉,自己这个嫡长媳却只能硬顶上。唐氏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瞅着李氏的背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孩子家家的,休要胡言乱语!”
安怡低着头不说话,安老太的心里却有了数,知道这家子必然有见不得人的事,便冷笑着道:“究竟是谁在胡言乱语,大侄儿媳妇心里明白得很。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样的缺德,也难怪得会有这样的现世报。咱们且等着瞧,看这伯爵府还能不能传到下一代去!”拥着安怡就往外头走:“走,咱们把这事儿说给你爹和族老听一听,请他们评评理。”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唐氏一听急了,忙追上去好说歹说,不住赔礼,安老太却是死死咬着不松口,急得唐氏鼻尖额头都冒出细汗来,只暗里埋怨安侯老夫人走了一步臭棋。可看到安怡的模样,心中的怀疑却又变成了迟疑,左思右想,觉着不如明哲保身算了。
甘嬷嬷一直站在阳光下,仿佛这样就能把她身上的阴冷全部驱走一样。直到听见安侯老夫人在里面连喊了她三声,她才缩着手走进去,轻声道:“老夫人。”
安侯老夫人躺在病榻上,仰面看着藻井上装饰的繁复花纹,十分平静地道:“就是她。除了自家人,谁会知道瑟瑟那个贱人呢?”
甘嬷嬷愈加害怕:“会不会弄错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从来没有见过。”
安侯老夫人冷冷一笑:“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我这些日子总是梦见老爷子和瑟瑟那个女人,你只看着她接下来会不会去寻王雅韵问安安的身份来历,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她。”顿了顿,不无可惜地道:“真是可惜了,这丫头长了心眼,滑得和泥鳅似的。我说出那样的话,她也能忍住不追问,反而倒打一耙。”
甘嬷嬷皱眉道:“即便真的是,她如此小心,那什么黑狗血,道士、和尚之类的都拿她没法子,又能把她怎么样?您方才和她说那些,只会让她更恨府里罢了。”
“如若她根本就没有死呢?毕竟我们谁都没见过她的尸身,只是听田家说得不堪就没去管。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后悔也来不及了。”安侯老夫人痛苦地扶住额头:“我破釜一击却没能成功,那是真没办法了。若是我身子还好,再早个一两年,我还能有办法收拾她。现在么,那丫头再不肯给我瞧病的,我大概很快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