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话都戳在田夫人的肺上,田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你起来,她怀着身子,脾气难免怪些,这些日子你别往她跟前凑也就是了。”
罗嬷嬷听话地起了身,趁势道:“大奶奶从前还好,最近的确是脾气怪了些,听说方宁寺有好符,好些孕妇都去求,求了都是平安顺遂,不如去求求?”
田夫人叹口气:“那就去试试吧。”家门不幸,摊上了这样的儿媳妇,打不得骂不得,离不掉,还不是只有盼着她平安顺遂地把这胎生下来?不然真是要绝后了。
罗嬷嬷小心伺候她歇下,回到自己的房里,一扫刚才的委屈模样,同在门前蹲着捡石子儿玩的小丫头道:“去告诉你们姨娘,很快就顺遂了。”
小丫头才留了头,仰起头来还是一脸的天真,笑眯眯地道:“知道了。”言罢一溜烟地跑走了。
罗嬷嬷眯着眼目送小丫头走远,微微冷笑起来。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是尚书府的小姐,便不把人当人看,不就是怀个孕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连母鸡都会下蛋哩,凭什么就这样的猖狂?别说外头还有那样可怕的流言,哪怕就是没有,她也有办法让张欣日子不好过。
安怡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才发现变了天,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砸在窗纸上,让人无端就觉得身上寒凉了一层。到底是入了秋。
这时候昌黎想必已经霜冻很重了吧?也不知道谢满棠是否一切顺利?安怡靠在床头上发了一会儿呆,才叫人进来伺候她起身吃早饭。她要赶早进宫,便不去打扰安老太等人,悄悄儿地让人开了门,让老焦赶着车送她入宫。
因了黄淑妃的事儿,宫里安静得很,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生事,都是闭门不出,能不露脸就不露脸。安怡先去看过六皇子,才又去了宁寿宫里给郑王妃送那两箱子的东西。
连太后在哄哭闹的七公主,并不曾陪着郑王妃。郑王妃安静地坐在廊下听雨,听见甘草说安怡来了,便漾起笑脸:“小安你来啦?这会儿雨还大,怎么就不等雨歇了才来?身上湿了么?”
安怡笑道:“有雨具呢,都干着的。”待她将东西交割清楚,了然与陈院判也一起来了,三人一同给郑王妃看过了眼睛,便要寻个地方一起商讨治疗方案。
安怡本想趁早与了然和陈院判一同出宫,以便去赴田均的约。谁知郑王妃和颜悦色地留她下来:“有些日子没回家了,也不知家里如何。小安你替我给梁丰带几句话去。”
了然和陈院判只好先行告退,安怡恭敬地束手站在一旁,含笑道:“您说。我一定把话带到。”
郑王妃随意说了几句,轻轻眨了眨没有光泽、看上去又深又远的眼睛,轻声道:“小安大夫才从宫外回来,你们家又是昌黎来的,有没有听说阿蛮的消息?”
难道谢满棠就只给她写了信,不曾给郑王妃写信?这样也过分了些,安怡由不得有些心虚,就好像自己无意之中偷了别人的宝贝一样。
做母亲的担心儿子,总不能因为怕郑王妃生气就不告诉她实情,安怡略一沉吟,甜甜笑道:“我也是听梁总管随意提了两句,谢大人一切安好,路上还有闲情雅致行猎呢。王妃也莫要担忧,想必梁总管很快就会送进消息来了吧?”
郑王妃沉默不语,两条秀眉反倒蹙了起来。
安怡有些不安,却不好再多说,便也安静地陪在一旁。
忽听郑王妃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道:“我得到的消息也是说他挺好的,但今日早间,我无意间听说,他不见了。我昨夜里做了个梦,起来就一直心惊肉跳的……我便想着,你才从宫外回来,见的人多,兴许知道的要多些。”
安怡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就好像一只手突然之间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很难想象,那么可恨可爱的人突然就不见了。安怡用力掐紧掌心,拒绝相信这个消息,照旧笑容甜美、声音坚定地道:“梦是反的,至于消息……外头的传言怎会有自家的消息更可信呢?冒昧的问一句,不知王妃是听谁说的呢?”
“无意中听了一耳朵,没看清是谁。”郑王妃轻轻叹了口气,宫中的消息当不得真,却也当得真。已经有人在怀疑谢满棠不在京中,更不在府里了,暴露总是迟早的事。当初谢满棠走前曾和她说,冬天前一定会赶回来的,可这立刻就要中秋了。
“兴许只是试探罢了。”安怡和郑王妃讲起第一次见着谢满棠时的情景:“谢大人无论做什么,总是胸有成竹的,旁人想不到的事情他都能想得到,人又仗义又能干……”
女孩子的声音甜美干脆,不急不缓,仿佛一汪清甜甘冽的山泉,不知不觉就流进人的心里去,让人也跟着平静起来。郑王妃等安怡说完一个段落后,才微笑着道:“烦劳小安你陪我了,你不比我是闲人,先去忙吧。”
安怡默默一礼便退了下去。
郑王妃听着木屐敲击在石板路上的清脆声不急不缓、节奏分明地渐渐远去,轻声问一旁伺立的侍女甘草:“甘草,你觉得小安大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她第二次问甘草同样的问题,甘草就算是再笨,也略略猜着了些,便微笑着道:“小安大夫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还是个心软的人。”
郑王妃摇头:“不,她的确是个很有耐性的人,否则她难成名医。却不见得就真的心软,不然她怎能如此年轻就走到这一步?”
甘草道:“那大概是分人的吧。小安大夫是个聪明人。”能被国公爷看上的女子,怎会差到哪里去?
郑王妃不再说话,默默想着心事。
安怡快步出了宫门,先遣人去给陈院判等人送信,表示自己有事要晚一点到,随即驱车直奔盘龙寺去。
田均着了一身竹叶青的素锦长袍,手擎一把素淡的油纸伞,独自站在盘龙寺的烟雨桂花里,看着一步一步朝他走进的安怡笑了起来:“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