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时候温度骤然降低,却没有一丝一毫要下雪的征兆。距离程家那场灾难过去已有半个多月,时间不长,依旧有人拿出来做话题,聊得一头是劲。温至殊自那日之后,再也没见过南余安,不知道那人是否是故意躲他,但两人已有半月有余不曾见到。
并不是很想那个人……温至殊趴在窗户上,一手手里拿着书册,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段时日,温慕烟过活得很不是滋味,就连嫁出去两年的温家老三——温咏息也因为她的事而回来过一趟,劝说温瞿无果后又去劝说温慕烟,结果两边都不得好,气得挺着个大肚子踹了温至殊的房门。
温至殊觉得很冤枉,但是看着大肚子的温咏息,他如何都发不了脾气。
“温家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温咏息跪在祠堂,对着站在门口的温至殊发脾气,“老大老二乱来,老五非得喜欢一个来历不明的琴师,老六……不知所谓!”
“三姐……”温至殊觉得自己站着也中枪,“不是,他们的事情和我没啥关系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温咏息叹了口气,“整个空桑山笼统这么大,凤家公子和程家公子守陵守出事情来早已经成了旁人家里的口舌之笑。你看看你,前些日子整日里头跟在一个道士后头,你有以为旁的人看不出门道来?温家,败在了你们手里。”
温至殊愣了一下,眉头拧起:“他们说凤岚冉和程钏钦什么了?”
“你得了吧,管好你自己!”温咏息哼了一声,“你这副样子摆给谁看?你四哥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摆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温家老四——温咏群,是温咏息的嫡亲弟弟,也是拿自己的命换了温至殊命的温咏群。
当年的事情谁也说不通,没人能理解温咏群救温至殊的理由。十九岁的温咏群为了救掉进河里的十三岁的温至殊,腊月里头跳水救人,活生生被冻死。
温咏群本身身体就不大好,没人能明白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就连温至殊也不明白。他与温家老四关系并没有多亲密,平日里也见不上几次面。
“三姐,你是不是知道?当年四哥救我的原因?”温至殊话题一转,想知道当年的原委。
“他是我的亲弟弟,我如何不知?”温咏息站起身,转身,一手撑着腰,“老六,你是温家老小,却是温家上上下下都捧在手心里头的孩子,更是温家长得最好看的孩子。温家啊,不知是福还是祸,生了你这般相貌的孩子,倒是苦了我的弟弟。”她说话半拉拉的,温至殊似懂非懂。
温咏息看着温至殊这张脸,特别是那双桃花眼,亮的很:“温至殊,我的弟弟不过是因为内心的不痛快与折磨,他啊……喜欢你啊。”是啊,她的弟弟,不知为何,喜欢着温至殊,喜欢到骨子里了,“那个时候,每每你从东苑走过,每每你被大哥喊到东苑来训斥,他都要偷偷去看你,拖着个病怏怏的身子。”她不过是意外,意外看到温咏群的那双目光,她害怕得甚至不敢询问。
“三姐……”温至殊如何都想不到,那位默默不闻的四哥那位只知道整日里头在屋子里抚琴作画的四哥居然欢喜着自己,藏得那么深,去世了六七年都不曾被发现。
“罢了,往事不提,便是对我那弟弟最深的愧疚。”温咏息摆摆手,“我且回夫家了,你们啊,善待温家吧。”
临走的时候,都快进马车了,温咏息又回头看了一眼温家大宅,气派豪阔,和儿时记忆里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她就是知道,这样的温家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她万万也没想到,这一眼竟是最后一眼。
温咏息走后温至殊也没去找温瞿说道说道,而是直接毁了自己的屋子,经过琴司的院子时,他顿了一下,往里头探了探果然看见了温慕烟。琴司已经离开了,自从程家出事后,这人神奇般地不见了。虽然南余安说过,毁掉程家的不是琴司,但也从未说过琴司是什么好人。
温慕烟苦苦哎哎的,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琴司留下的琴弦:“你去哪了?我即将嫁作他人妇,你为何不带我离开?”
“不会的……”温至殊小声回应温慕烟,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抬脚离开了这里。温慕烟的执念太深,琴司不过弹了一曲便获得她的芳心,这样的富家小姐终究是经历得太少。
回了房间后,温至殊觉得异常困乏,放了门栓准备睡觉。这外衣刚刚脱掉,一个转身却看到一个身影在他的床上,若影若线。
“南余安?”温至殊下意识开口,后又觉这身材略微瘦削了一些,不太像是南余安的身材。
“还说没关系?”帘子被掀了开来,赫然是琴司。他浅笑,手指卷着胸前的一缕头发,暗红色的瞳孔微微泛着水光,“我且说你俩有什么,那道士竟说无关,可不是睁眼瞎话?”
温至殊笑:“是了,我与他,无关。”
“那就没关系吧。”琴司耸肩,而后又笑,“那你与我,可有关系?可想,有关系?”
温至殊推开琴司凑过来的身子,摇头:“别了,您是个什么我还不清楚,可不能再扯上关系了。况且……我家五姐对你死心塌地的,我可不敢插这一脚。”话说得轻松,但温至殊的手脚早就颤抖了起来。他害怕,他只是个人,所以他害怕。
琴司瞅了他两眼,摇摇头,哼了一声:“没意思。”而后,人就消失不见了。
琴司一走,温至殊打颤的双腿就撑不住了,整个人跪了下来,手心里头都是汗渍。
“……”琴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温至殊也不太明白,反正不是什么好名堂就是了。
他不大懂,那个人是盯上他了还是怎么着,为什么偏偏找上了他?
带着这样的疑惑,温至殊睡得四仰八叉的,没心没肺到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人嘛,活得心胸宽阔一点,天大的事儿不过眼一闭,什么都过去了。
傍晚晚饭时候,温瞿见温至殊没来,等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筷子一摔就要去找人。推门而至,看到的却是睡得安稳的温至殊以及,蹲坐在他床头的琴司。
“你!”温瞿瞳孔瞪大,恨不得冲上去杀了琴司。
琴司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浅笑:“小声点,你的宝贝弟弟的命可是捏在我手里头的。”他说话轻声细语的,手掐上温至殊的脖子,指甲变长,就差没刺进温至殊的脖子里头了。
温瞿倒退一步:“你到底想做什么?小六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如此对他?”
“温家呢欠了我一些东西,他啊……”琴司的指尖在温至殊的脖子间流转着,“不过是我停留在这的一个小小的原因,杀他还是留他,就看温家和你怎么做了。”
“什么意思?”温瞿拧眉。
“你明天就要出空桑山了吧?”琴司收回手,“拖了这么久,为了温慕烟,你也是忍得够久的了。”
温瞿愣了一下,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色一白:“所以呢?”
“带个东西给我。”琴司摊开手心,“槐心。”
“什么东西?”温瞿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但是发白的脸色让他的动作显得很做作。
琴司笑了出来:“温瞿,你知道的,不用装不懂。”
温瞿表情凝重,轻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你的要求委实过分。”
“那你自己呢?”琴司伸出手指指着温瞿的脸,“你自己就不过分吗?做了这么多事,骗了这么多人。”
“你要那东西做什么?”温瞿磨牙。
“自有用处。”琴司摇摇手指头,指了指后头,“我放过温至殊,你出去吧。”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琴司完全主导了整个对话的风头,完全不给温瞿任何思考的机会。
温瞿退了出去,退至门口的时候盯着琴司:“别碰六儿。”
“不会的。”琴司笑着点点头,而后,门被关上,“还装睡着呢?”
温至殊缓缓睁开眼睛,脸色惨白:“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还不懂吗?”琴司敛了笑容,“温至殊,我是好心提醒你,温家呢早就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温家了。”
“温家的事情那是我们温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妖怪不去自由自在何苦过来折腾?”温至殊脸色并不好,他被琴司施了法,现在浑身动弹不得。这个时候,他忽然很想念南余安,希望南余安能像前两次那样,在他遇险的时候能够跳出来,从天而降。
而这个时候,南余安正在山里头打野果。
他在空桑山这边的树林里晃悠了半个月,前几日发现了这边的妖气,往这边赶来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他而言,捉妖呢才是正经事,那天的温至殊不过就像是一场镜花水月,做个梦就好,何必放在心上?
之前的事情呢就当是个意外,意外而已,谁的人生之中没有一个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