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八月初的天气最是恼人,热得人无处躲藏。而就是这般的日子里,却有修仙之士不辞辛劳地在林子里猎妖。
“山下村民说了,这段时日这山总有妖物出现,闹得人心惶惶的。”领头的是个身穿蓝白相间衣服的男子,“今日,我常温定要捣了这妖窝!”
他身后的四五个小弟子也亢奋了起来,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常温敢只带四五个师弟师妹来猎妖那也是够胆的,要说他所在的灵洞派也不是什么大门派,他敢如此不过是仗着常家师承蜀山,而他也在成年之时得到蜀山掌门的贺礼——殊卷。
殊卷乃是上古神器,据说妖魔皆惧之。
‘据说’是不是真的,常温不知道。从前这把剑是被他供起来的,这次也是下了决心想让灵洞派一举成名才带来的。
“走吧。”常温把手放在腰间的殊卷剑上,微微颤抖。那是因为兴奋才产生的颤抖,光是想象,他就陷进了一个名利皆收的未来,不可自拔。他摇摇头,笑了起来。
灵洞派的未来是光明的,而他也即将成为修仙界的名士!
看上去很顺利其实很曲折地进了魔族内部之后,江君涸领着罔缇一路往深处的院子去了。
“去哪?”罔缇边走边碰了碰自己软绵绵的右手,见它晃了一下,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又推了几下。
“我母亲那……”江君涸转过身想告诉罔缇到了,一回头却见他在玩自己的手臂,“你还真是……”他扶额,这人怎么总是在该紧张的时候表现得一副坦然的样子?
罔缇抬头,朝他淡笑:“哈,难得开心。”近日,闹心的事情太多了,整日里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表情。如今难得放下外面的一切,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脑子也没有那么乱了。
“诶?”江君涸愣了一下,半响反应过来。是啊,现在是他的紧张时刻,同罔缇没什么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可是啊,为什么总觉得很心酸很难过呢?是因为没有人帮忙?不,帮他的人有很多。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笑眯眯的罔缇,忽而背过身,展开扇子。
也许,是因为不能再并肩作战了吧。他想要一个可以站在一起,可以一直喝酒聊天打架的人。
在遇到罔缇的时候,他以为这个人是罔缇。可惜了,他想多了。
“进去吧,我母亲会治好你的右臂的。”一下子感觉看清了的江君涸语气都变得冷淡起来,走路也不再特意放慢脚步了。
罔缇倒也没什么感觉,点头‘哦’了一声,便加快脚步进了院子。
说江君涸的母亲能治好罔缇那也不是胡乱说说的,一进院子便能看出一二。
不大的院子被分割成了三部分,左边弄成了药田,里面种了各种各样的药草。罔缇大致看了一眼,光是能认出来的就有四五种,例如驱虫用的苦楝、行血祛瘀的苏木、清热解毒的天葵子等等。他对药草不是很在行,蜀山对药理在行的还要数穆执这类女弟子了。
院子右边是晒药的地方,有几个婢女正在料理。看到江君涸了,停了手中的动作行了礼才继续。
院子中间自然是用来走路的。
不大的院子,却像是一个医学之人的专属之地。
“君涸,你回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紧闭房门的屋子里传来,声音沙哑,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一般。
“回来了……母亲。”江君涸抱拳,弯腰,鞠了一躬。
罔缇想着他是来求人治自己的,总也该有点礼数。于是,跟着江君涸也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诚意毕现。
门‘吱呀呀’地打开了,出来的却是一位相貌相当年轻的女子。装束简单,看人地眼神也像是带着水一般,温柔得很。
只是她一开口,却让人觉得这完全是判若两人。
“活着回来,不容易。”她笑了笑,远山一般的眉弯了起来,温柔似水。可声音却十分沙哑,让人听了眉头都要皱很久。
江君涸笑了笑,没接话。
“这次,带了个朋友吗?”女子眼睛定在了罔缇身上,紧接着被他的右臂吸引,“哦,还是个受了伤的?”
“这次,怕是要麻烦母亲了……”江君涸走上前,在女子耳边耳语了几句。女子的脸色变了又变,然后叹了一口气。
“进屋吧。”她摇头,“既然是君涸的朋友,自然要好好帮上一帮的。”
罔缇抬脚跟着走了进去,走至江君涸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轻声开口:“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定当竭力……哦,不是报恩。你欠我的太多,你于我没有恩,你得知道。”
江君涸愣了一下,直到门关了起来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
他举着扇子抵住自己的额头,笑得不可开交,身体都在发颤。
是啊,他真的想太多了。
难为他刚刚还怕罔缇为难,特意小声和母亲说了。
他说,母亲,这是我想同甘共苦一辈子的人,还望相救。
蜀山这边的情况着实不乐观,总体还是一般,具体不乐观的其实也就只有衡景了。旁的人再难过,该做的早课没落下,该练的武也没耽搁。倒是衡景,早课恍恍惚惚,练武时与人切磋差点伤了师弟。
戾气杀意过重。
二师父如此判定,然后,衡景便被请去了祠堂。
祠堂他来过很多次,但是跪祠堂不过也就一次,算上这次才两次。前一次,他是为了罔缇才来这祠堂跪着的。这一次,粗略算算,却也是为了罔缇。
罔缇和他不同,跪祠堂都快成为罔缇的专有了。
他跪在罔缇常跪的蒲团上,不暖很凉,凉到骨子里的那种。
很多事情都是在失去之后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衡景感觉他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从前罔缇在身边的时候,他到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罔缇走了,却结结实实感觉到了失去。
他觉得有点绝望,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些什么。
从前,罔缇闯了祸跪祠堂他便送些吃喝给他;从前,罔缇练武他便陪他一起两人切磋……从前有太多事情,他好像一直围着罔缇转,又或者,是罔缇围着他打转。
没了罔缇,好像就没了生活……
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他想。
“师兄?”门被轻轻推开,是穆执。她手里还拿着热乎乎的馒头,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
“师兄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得知道啊,难过的不只是你一个人……”穆执把馒头放到衡景手中,“整个蜀山都很难过。”
“那……又如何?”衡景叹气,捏紧手中的馒头,“大家都很难过,又如何?”
穆执一愣,牙齿咬紧下唇,直至血流了出来。
她知道衡景和罔缇向来关系好,但是罔缇在这蜀山上上下下和谁的关系不好呢?
“师兄……”穆执轻轻喊了一句,声音柔和,她的手却拔出了剑,一剑刺在了衡景的肩头,“师兄,是不是让你痛了让你遍体鳞伤甚至让你也死了,你才好过一些,啊?!”
“!”衡景一愣,想去握剑,剑却被拔走。
“可是啊,师兄……蜀山上上下下,都不想再失去一个他们敬爱的师兄了啊!”
不想……再失去。